旺兒之子看中王夫人房中的彩霞,求親卻碰了一鼻子灰,原來趙姨娘早已私下許諾彩霞當賈環(huán)的“屋里人”。眼前有高枝可攀,怎會將小管家的兒子放在眼里,更何況他“吃酒賭錢,無所不至”,大管家林之孝還正在找機會收拾他呢。于是旺兒媳婦請求王熙鳳干預(yù),王熙鳳很快便傳來彩霞的娘強行定親,“彩霞之母滿心縱不愿意”,也只得應(yīng)允。
旺兒家是“王家的人”,王熙鳳的私密事多靠他們操辦,這是須加意籠絡(luò)的對象。當年王熙鳳受饅頭庵老尼之托拆散守備之子與金哥的婚事,其間偽造文書、走節(jié)度使云光門路等事,旺兒“兩日工夫俱已妥協(xié)”,王熙鳳因此“坐享了三千兩”。平日里還有件不可曝光的事也由旺兒打理,那就是放債。
此事開始時相當隱秘,除旺兒夫婦外,也只有王熙鳳的心腹平兒知情。賈璉完全被蒙在鼓里,第十六回里平兒將送利錢來的旺兒媳婦支開,就是因為賈璉在家,此事說不得。不過這事還是慢慢傳開了,襲人催促月錢發(fā)放時,平兒因她是信得過的好友,“見方近無人”,才悄悄地說:“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的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平兒還關(guān)照道:“你可不許告訴一個人去。”后來襲人是否透露給信得過的人,那是說不準的事,旺兒夫婦的口風未必嚴實,借貸人那里也會傳出信息。到了第七十二回,賈璉已知此事,王熙鳳當他的面嚴令旺兒媳婦:“說給你男人,外頭所有的帳,一概趕今年年底下收了進來,少一個錢我也不依的。”從“我的名聲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一語來看,王熙鳳確已受到了壓力。主子與管家們的嫉恨須得提防,面對賈母、王夫人的查問會很尷尬,頂著“放帳破落戶”惡謚過日的滋味可不好受。她還解釋說,現(xiàn)在“日用出的多,進的少”,放債是為了補貼家用,榮國府現(xiàn)金周轉(zhuǎn)不靈,是靠她拿錢“白填在里頭”勉力維持。賈璉聽后未發(fā)一言,這也是態(tài)度的表明,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如何會相信她的巧言強辯。
襲人也認為王熙鳳放債只是為自己斂財:“難道他還短錢使,還沒個足厭?何苦還操這心。”平兒“何曾不是呢”的呼應(yīng),證明了襲人理解無誤。王熙鳳確曾墊錢幫助府內(nèi)現(xiàn)金周轉(zhuǎn),但這錢日后會歸還,如果放債真的是為緩解府內(nèi)經(jīng)濟困難,她何至于如此隱秘。反過來,王熙鳳占公家便宜倒是常有的事。她曾請大家吃小荷葉兒湯,由廚房買單,賈母就批評她“拿著官中的錢你做人”。在王熙鳳心目中,公私界限分明得很,她絕不會讓自己吃虧。
作品沒有交代王熙鳳放債始于何時,但第三回里王夫人曾問王熙鳳“月錢放過了不曾”。此句有脂硯齋的旁批:“不見后文,不見此筆之妙。”所謂“后文”,就是指王熙鳳挪用月錢放債以及由此發(fā)生的風波。首次明確提到放債是第十六回中旺兒媳婦送來利錢,前八十回中最后一次提及是第七十二回王熙鳳聲稱要收回“外頭所有的帳”。這方面內(nèi)容都只是敘述某故事時帶到,更沒有去說明王熙鳳如何會想到放債以及如何放債。不過結(jié)合作者點點滴滴的描寫,卻可把握大概的全貌。
《紅樓夢》故事開始后不久,就有秦可卿托夢警示王熙鳳的情節(jié):眼前只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盛筵必散”、“樹倒猢猻散”的結(jié)局必將來臨,“此時若不早為后慮,臨期只恐后悔無益了”。托夢自屬荒誕之言,而管理家務(wù)的王熙鳳確比別人更清楚“家里出去的多,進來的少”的困境。王熙鳳也想施行“省儉之計”,但阻力重重。家族衰敗的大趨勢無可抗拒,抓緊時機充盈自己的小金庫卻是可行之事。仕宦家的人一般不理解甚至不知曉社會上的各種金融活動,湘云與黛玉弄清楚“典當”概念后十分驚訝:“人也太會想錢了”;國子監(jiān)祭酒的女兒李紈,應(yīng)對家族經(jīng)濟危機之計只是努力地攢私房錢,另外再設(shè)法賺取些小利益,如以舉辦詩社為名向?qū)氂竦热耸杖≠M用之類。掌管海運的王家卻不同,王熙鳳曾自豪地說,“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從小就耳濡目染,長大有錢后便干起了放債的營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