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崇自然是莊子哲學(xué)的核心,白色最能代言莊子的自然之道,但是莊子并不是僅以白色為貴。在莊子看來,生命本身所呈現(xiàn)出來的顏色,是大自然的話語方式,都有著各自的美麗與存在的價值。
莊子對事物顏色的深淺、明暗、變化等,進行細(xì)致觀察,不僅關(guān)注顏色的屬性,還在意其深淺明暗的層級差異。在他獨特的審美趣味和形象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萬物鏡像般生動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云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在宥》),關(guān)注樹葉由綠向黃的轉(zhuǎn)變;在對事物進行描述時,莊子對顏色詞的選取有著精細(xì)的區(qū)分和嚴(yán)格的限定,如《漁父》中“下船而來,須眉交白”,交白指雪白;《寓言》中“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大白指最白;《盜跖》中“面目有光,唇如激丹”,激丹指鮮亮的紅色;《逍遙游》中“天之蒼蒼,其正色邪”,蒼蒼指深青色。在莊子勾勒的世界中,有眉須雪白的漁父、穿著黑色禮服的祭祀官、冬夏青青的松柏、青翠欲滴的新生之草、潔白的丹頂鶴、烏黑的烏鴉、毛色不純且有一只赤蹄的駿馬、九重深淵的黑龍……莊子眼中的顏色,回歸自然本性,不再與陰陽五行、五方五時結(jié)合而衍生出特殊義項,不再附加外在的功利性目的而遮蔽其自然美,色彩得到了自身最大化的呈現(xiàn),不羈絆于世俗,不合流于陰陽。時至今日,我們依然會被他筆下栩栩如生的世界所吸引。
莊子反對將色彩禮制化、工具化。在禮制社會,人們賦予色彩以等級,用來劃分地位上的尊卑貴賤,顏色詞有著鮮明的用色要求與層級界定。儒家將“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視為“正色”,其他顏色視為“邪色”,如《論語·陽貨》中“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孔子認(rèn)為間色“紫”奪取了正色“赤”的正統(tǒng)地位,簡直是亂了禮的秩序?!睹献?middot;盡心下》亦云:“惡紫,恐其亂朱也。”
莊子則批評將色彩等級化的行為,《天地》篇云“垂衣裳,設(shè)采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道諛”,表面上衣冠嚴(yán)整,穿著不同色彩的衣裳,改動容貌,來討好天下的人,是諂媚、愚蠢的人。莊子是樸素的浪漫主義者,他反對用禮法制度束縛行為,仁義道德攖結(jié)人心。在莊子看來,真正的圣人“無為名尸,無為謀府”(《應(yīng)帝王》),他們不汲汲追求名、勢、利,即使套上最樸素的衣衫,也掩蓋不了從心靈深處所散發(fā)的光輝?!短斓亍费?ldquo;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莊子認(rèn)為純真樸素的自然本性是精神安定與載道的前提,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要去除功利機巧,保持醇和真樸,拋卻束縛心靈的機心、城府。莊子佇立于人生的邊緣,帶著自然的情感與超越的眼光去審視人生,批判“人為”“刻意”的矯情偽性。他在《駢拇》篇中說:“是故駢于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也。”以離朱之徒為代表,視覺過分明晰的人,反而會被五色所迷惑。因此莊子闡揚人們應(yīng)當(dāng)順應(yīng)自然本性,歸于率真任情的自然之道,才能自得其得,自適其適。
“吐崢嶸之高論,開浩蕩之奇言”(《大鵬賦·并序》)的莊子,他眼中的顏色簡妙而靈動,洋溢著生命與自由的詩意;世人眼中逍遙、自適的莊子,他眼中的顏色彰顯其順物自然、任情率性的哲學(xué)理念。莊子眼中的顏色,回歸色彩的自然屬性,超越了“五色”的闡釋,擺脫了禮制話語的束縛,具有無限的時空延伸、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深厚的哲學(xué)意蘊。在莊子獨特的審美感受下,自然之色以其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再現(xiàn)自然之美的最高境界。(仲艷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