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資料圖:賈樟柯。龍劍武 攝
少年江湖
賈樟柯最初擁有自己的結拜兄弟,是在70年代末。那時,他剛讀小學二年級。他的結拜兄弟們,很多過早輟學。那是一個很多家庭不重視教育的時代,直到賈樟柯上高中,九年義務才寫入《教育法》。
賈樟柯沒有因為朋友輟學就不再和他們聯(lián)系,放學之后,他常和輟學的孩子一起玩。他們這些少年,和縣城待業(yè)在家的青年,共同構成了一幅奇異的縣城江湖圖景。汾陽縣汽車站,一些年輕人常打得滿臉是血,被自行車馱走,拉往縣醫(yī)院。
這些不安分的縣城青年,心中有一個特殊的江湖想象。中國舊時的江湖文化,在新中國幾乎銷聲匿跡。彼時,全國大街小巷遍布錄像廳,其中播放著傳入內地的香港武打片的盜版錄像帶。武打片中的虛構故事催生了縣城少年們對于江湖的想象。
文化資源匱乏的80年代,武打片幾乎是這些年輕人的宗教。有時,賈樟柯在混雜著煙草和腳臭味道的錄像廳中,會跟著周潤發(fā)咬著牙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出錄像廳,槍戰(zhàn)、白鴿和假鈔的畫面依然在他的腦?;厥?,他像電影里一樣拉幫結派、尋仇、報恩。
但他們所處的是中國縣城,畢竟不是電影中那般浪漫不羈。多年的社會治安混亂之后,1983年,中國掀起一場對犯罪分子“從重、從快”的嚴打運動。
那年的一天早晨,賈樟柯起床去上學,見到縣城的街道上,有一溜人被繩子拽著。這些人,有的是他的同學,有的是比他年長的大哥。
賈樟柯形容每當有朋友入獄,他就像被板磚拍了一下,“讓我目瞪口呆。也就是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長大成人,我覺得我必須離開。”多年之后,他這樣回憶,
與他那些很早輟學的朋友不同,賈樟柯一直在學校讀書。他的做語文教師的父親,用強硬的父權一直在逼他走上“正道”。這個多年前因為出身問題與大學無緣的男人,如今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但賈樟柯不愛學習,他感興趣的是那些更具活力的事物。高中,他是校內的風云人物,他留起齊胸長發(fā),寫詩、跳霹靂舞。彼時,這兩者都是時髦的活動。遙遠的成都,北島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由于聽眾的狂熱沖擊,不得不躲進廁所。那些年,被當時媒體稱為“霹靂王子”的陶金,曾三次登上春晚。
在校外,賈樟柯是一位“倒爺”。他和在煙酒公司工作的母親的同事們建立聯(lián)系,批條子,最多時手上有一萬元。他高三那年是1989年,這一年,全國的人均年平均工資只有1935元。
1989年,賈樟柯并不意外地高考落榜了。但也在那一年,另外的許多事帶給了他震撼,讓他開始琢磨自己想要的生活。他開始去了太原學畫。那段時間,他白天畫畫,晚上寫作。這兩件事情,他都有興趣,但又覺得都差點意思。直到一個決定性的瞬間降臨到他的生活中:
1990年,在太原南郊公路開辦的“公路電影院”,他打算花幾毛錢消磨一個漫長的下午時,觀看了陳凱歌的《黃土地》。賈樟柯被電影中的熟悉感震撼,“我姨媽、舅舅,他們都住在窯洞里,跟《黃土地》里一模一樣。那么熟悉的土地,那么熟悉的人,從來沒想到會在電影里面出現(xiàn)。”他說。幾天之后,他決定成為一名電影導演。
但連考兩次,他都沒能考上北京電影學院。第二次失敗是1992年,這年年初,鄧小平開始了一段南巡旅程。那時,賈樟柯的一位表兄拿到一個煤礦的批文,他幾個一起學畫的同學開起了廣告公司。他們邀請賈樟柯一起做生意,被他拒絕。賈樟柯打算繼續(xù)準備電影學院的考試。這一年,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在戛納獲得金棕櫚獎。但中國電影的總票房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下跌,大批影院倒閉。沒人知道,這個行業(yè)的前景到底會怎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