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氣
賈樟柯最早萌生拍攝一部江湖片的想法是在上世紀90年代。那時,他還在北京電影學院讀書。一年暑假,他回到家鄉(xiāng)汾陽,在街上閑逛時,見到一個中年男人,穿著二股筋背心,正在埋頭吃一碗面條。走近,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是他少年時的偶像小東。
一瞬間,少年記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小東是他那片地方的大哥。他見過小東在國營商店打架,揮舞一根鐵鏈,以一當十,不落下風。更讓他驚詫的是小東的鎮(zhèn)定——即使被打得滿頭是血,也不告饒和逃跑。
那個打架的場景發(fā)生在70年代末。彼時,“文革”剛結(jié)束,大量在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返城的知青、中學畢業(yè)生待業(yè)在家。他們身上殘留著崇尚暴力的因子,常常僅僅是因為荷爾蒙的躁動,就能干上一架。
除了臨危時處亂不驚,小東的另一些特質(zhì),也讓少年賈樟柯佩服。比如:小東八面玲瓏,很會處理各種人際關(guān)系,也很有社會責任感,洪水淹沒街道時,會主動去抱上學的小孩子過街;而且也很有藝術(shù)才能,曾制作過一個幻燈機,賈樟柯參與過他幻燈故事的“首映”。
90年代,汾陽熱氣騰騰的街頭,賈樟柯見到自己十多年前的偶像變成了一個發(fā)福、平庸的中年男人時,感到異?;秀?。他打算為小東拍攝一部電影,講述一個男人的荷爾蒙被時間摧毀的過程。
不過,二十多年很快過去了,這部電影的計劃一直被擱置。一方面,他有太多感興趣的題材要拍;另一方面,一些現(xiàn)實的原因阻礙著他,比如,他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還難以把握江湖故事中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
直到2015年,賈樟柯拍完《山河故人》,去山西見到了另一位故友,對方同樣是當年的一位大哥式的人物,如今已經(jīng)中風。賈樟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傷感,這份傷感讓他重新記起了二十多年前他見到小東在街上吃面條那一幕。
他決定不再等待,著手籌備一部江湖片的拍攝。只是,很多想法已經(jīng)和二十多年前迥然不同。
二十年前,他只想呈現(xiàn)荷爾蒙被時間摧毀的過程,如今,他更想表達一群人曾經(jīng)堅信的江湖情義最終被時代改變的故事?!督号分械谋蟾绾颓汕稍咎幱诮闹行?,在一次街頭斗毆之后,巧巧替斌哥頂罪入獄,多年之后,巧巧出獄,踏上尋找斌哥的旅途,但一切都早已被時間改變。
賈樟柯將影片的時間線設置在2001年~2018年,這與他個人經(jīng)驗重疊。在他眼中,影片開始的2001年,江湖正處于情義和金錢混雜的曖昧地帶。而到了其中的女主角巧巧出獄時,江湖已經(jīng)徹底被金錢主宰,“幫派都企業(yè)化了”。
賈樟柯用自己記憶中的幾個真實人物的特征豐富了男主角斌哥的形象。他認識的一位大哥,心思細膩,愛看《動物世界》,有時,見到地上的螞蟻,會流眼淚說,“同樣是生命,它在爬。”于是,影片中,賈樟柯為斌哥增加了愛看《動物世界》的細節(jié)。
劇本中有情有義、終身未婚的女主角巧巧,則源于賈樟柯對女性和身邊朋友的理解。他覺得相比男性,女性的義氣更純粹。此外,他身邊的一些女性朋友一直沒有結(jié)婚,他對她們的生活感興趣,“婚姻是一個體制,她們卻一直拒絕進入這樣的體制。”賈樟柯說。
最初,他將影片命名為《金錢與愛情》。后來,他想起2010年在拍攝《海上傳奇》時,得知電影導演費穆的遺作叫《江湖兒女》。費穆是他喜歡的導演,“江湖兒女”四個字也讓他著迷,最終,他將自己影片的名字改為《江湖兒女》。
趙濤在影片拍攝的半年前,拿到了劇本。她對巧巧這個角色感到興奮,但也擔心演不好。為了勝任角色,她看了大量被卷入是非、犯罪的女性的報道和傳記。她還寫了一份人物小傳,將巧巧從出生至老去的人生經(jīng)歷,全部設想一遍。
起初,趙濤覺得巧巧應該是一個大姐大式的人物,舉手投足都有江湖氣。但在寫作人物小傳的過程中,她推翻了這個設想,“江湖只是一個身份,巧巧所有的反應不單是一個江湖人的反應,更是一個女人的反應。”趙濤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
趙濤將這想法告訴賈樟柯,賈樟柯調(diào)整了劇本:用類型片的手法,展現(xiàn)影片前半部分的江湖世界,當巧巧出獄之后,則進入到情感流動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影片前半部分呈現(xiàn)“江湖”,后半部分講述“兒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