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檗谷黃氏宗祠始建于南宋淳熙十年
清源懷古 北向揮涕
崇禎十六年(1643年)八月,副都御史惠世揚被任命后遲遲未上任,崇禎帝命削其官籍。黃景昉認為這樣處理過于輕率,上表諫諍。崇禎帝極為不悅。于是,黃景昉接連上書引歸。九月,黃景昉離京致仕返鄉(xiāng)。
景昉博學能文,尤長于詩,世人皆稱其“文尚古奧,詩亦洪莊”。
他的格律詩取法于“中晚唐”,清人陳田稱其詩“輕俊鮮妍,于閩人成派別開生面”。清道光《晉江縣志》引《高言集》曰:“東崖先生詩如山水然,連岡迭嶂,逶迤平遠,中間亦有奇峰仄澗,深巖復壁,使游者窈窕而忘歸;又如園墅然,前堂后榭,靚深宏敞,復有邃庭曲廊,層軒精舍,使過者紆回而迷復。”可見頗負詩名。
居鄉(xiāng)之時,黃景昉寄情山水、熱心公益,并留下《禮拜寺塔》二首、《宿清源洞留題》二首、《捐六十金助修洛陽橋工成紀事》等詩篇。后曾登游九日山,并留下《游九日山》詩二首。其一曰:“似爾供流寓,休官策未迂。駁斑秦硯眼,夭矯晉松須。蟲食碑苔盡,鶴窺丹火無。相傳舊舶使,曾此祭天吳。”另一首詩曰:“捫葛攀蘿上,千年此度看。日風生靜曉,人鳥避高寒。海老黃龍徙,秋深白露殘。詎知煙影里,一簇是南安。”在游覽筍江之后,亦作《筍江月色》詩一首:“橫披萬丈水晶屏,肯比寒光照淺江。江氣向人元自白,月魏連樹不知青。錦袍擢舸聞供奉,羅襪凌波怨洞庭。誰譜浪沙東去曲,夜深歌與老龍聽。”
崇禎十七年(1644年)發(fā)生甲申之變,崇禎帝自縊于萬歲山,大明王朝宣告滅亡。消息傳至晉江,景昉悲從中來,在《聞甲申三月十九日京師報痛絕》中寫道:“徐樂憂崩土,于茲信有焉。將旗遲北指,儒議沮南遷。號咷巢焚旅,玄黃血戰(zhàn)干。小臣腸斷盡,辭闕甫經(jīng)年。”在《哭臨承天寺中》又寫道:“大痛詎能忍,炎州六月寒。引聲風送咽,傾淚海增瀾。天降淫威爽,佛徵果報難。寺鐘三萬杵,何處望長安。”這也促使他潛心治學,并寫下《宦夢錄》等書。后來,他在《宦夢錄》自序云:“余以癸未秋謝政歸,逼臘抵里,越歲春,忽國變聞,意皇甚,忽忽無生。稍間,收召魂魄,因追敘余平生交游,始乙卯,訖癸未,為《宦夢錄》四卷……主恩國論,世態(tài)物情,備載其中,于壬癸之際尤嗚咽,有余悲焉。”可見其對明王朝的眷念難舍。
崇禎十七年九月十六日,黃道周造訪泉州,黃景昉與蔣德璟、林胤昌、周廷鑨等好友陪他登游清源山。一行人懷古之余,追憶故國,北向揮涕。清源山僧語林胤昌曰:“自有清源以來,未有今日之游之盛者。金馬玉堂三學士,清風明月兩天官。”此事被林胤昌記于《清源獨閑詩》中。
在登游清源山南臺時,黃景昉曾吟詠一詩:“絕壁何緣玉一區(qū),即教善畫莫能圖。為云合覆三千界,置邑將容十五都。日出金雞啼破漢,風來黑鯉渴吞湖。諸公彩筆夸強健,最早詩成字字珠。”登巢云巖時,則留詩兩首,一曰:“能于青紫外,別作一枝棲。踏徑輸猿引,銜杯覺鳥啼。石痕甃綠玉,泉響驟青犀??犊L流事,前賢視屢齊。”另一曰:“落落嵚崎性,微云曷與居。磴拏春樹細,溪咽暮鐘虛。二史乘箕早,孤臣拜杖余。殷勤祝洞壑,長奉綠文書。”在參觀蛻巖后詠曰:“絕頂松陰夾道栽,天然華蓋護中臺。人煙繞郭雞棲處,石乳澄潭虎嘯來。海估風微飛豆過,山僧日晚采茶回。神仙脫骨終何許?濁世空消酒一杯。”“隔宿重游未厭頻,十年虛負北山神??胀淅纤吧ú莼ㄩ_夢后身。閑數(shù)溪橋鴉點點,笑看郡郭堞鱗鱗。何人伏屨還孤往?三變蓬萊海上塵。”(見《清源山志》)其詩往往寫物見情,寓意深遠。
惦念故國 幻夢難追
清順治二年(1645年),清軍下江南,鄭鴻逵兵敗,奉唐王朱聿鍵入福州,與鄭芝龍、張肯堂、吳春枝、黃道周等共擁立之,建號隆武。清乾隆《泉州府志·卷54》載曰:“唐王時召(景昉)入直,未幾復告歸。”唐王遣中書舍人陳翔赴晉江以原官敦聘黃景昉,景昉方才應召,但不久即告歸。
唐王復明失敗后,黃景昉蟄居家中十余年,以著述為事。他多才多藝,撰有《湘隱堂文集》《館閣舊事》《讀史唯疑》《宦夢錄》《經(jīng)史要論》《雙聲疊韻譜》《古今明堂記》《易林》《甌安館詩集》《東崖詩稿》《鹿鳩詠》《國史唯疑》《館寮十志》等眾多著作。為明史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真實的資料,為中華文化的傳承留下了一筆寶貴財富。
根據(jù)黃景昉《睦宗十二志》中所述,其故居在泉州“涂門禮拜寺前”,即今清真寺附近?!度莨懦翘た?middot;黃景昉相國府》載:“在寬仁鋪(今涂門街靈慈宮溝)……第宅坐北朝南,中有園林甌安館,池亭樓閣,皆極講究,實甲全郡。清乾隆、嘉慶年間其后裔售予安海金墩黃氏商人。涂門街拓改,采集其中主要建筑構件及部分建筑材料移建芳草園中。”據(jù)泉州文保專家黃真真介紹,現(xiàn)今芳草園崇正書院內(nèi)即有部分建筑構件來自景昉宅,人們透過這里的建筑還依稀能感受當年相國府的雄姿。
在東石鎮(zhèn)檗谷村內(nèi),迄今尚有歷史悠久的黃氏祖居(祖廳),為三開間兩進的閩南古厝。村人稱此厝“思祖”,景昉年少時曾在此居住苦讀過。該厝由于早些年曾作為生產(chǎn)隊榨油坊使用,加上年久失修,內(nèi)部建筑構件破損較為嚴重,但是依舊透露出儒宦宅邸的往日風貌。黃景昉在《訪幼所受業(yè)師于田舍既成》二首寫道:“巷偪不容車,雞棲逐徑斜。鹿場堆稻藁,蛛網(wǎng)繡藤花。有子仍開社,他村仗祭畬。稍詢生齒自,南宋舊名家。”“三十年前事,摳衣怖字訛。小名師記憶,同學歲蹉跎。海近腥魚蛤,庭荒老薜蘿。人生婚宦贅,真夢到南柯。”
在檗谷黃氏宗祠內(nèi),我們依然能發(fā)現(xiàn)大量與黃景昉相關的匾額、楹聯(lián),如大廳內(nèi)的“宮保宰相”“竇桂傳芳”“兄弟進士”“翰林”匾額,以及廳內(nèi)柱聯(lián):“朝為相,鄉(xiāng)為賢,經(jīng)濟文章繩其祖武;臣克忠,子克孝,家修廷獻貽厥孫謀”“易傳圖說,詩著甌安,手澤猶存,作述當進先祖訓;史讀唯疑,文垂湘隱,書香繼起,纂修勿讓昔賢功”,等等。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竇桂傳芳”匾額還是狀元劉子壯所立,該匾上款寫著“太師相東崖黃老夫子胞昆五人科甲名宦”,中書“竇桂傳芳”四個鎏金大字,落款為“狀元及第門生劉子壯書”。記者還發(fā)現(xiàn)在晉江華表山下的龍泉書院內(nèi)亦有宰相黃景昉的銅塑像,栩栩如生。
清康熙元年(1662年),黃景昉卒于家,享年67歲。《檗谷黃氏族譜》記載稱:“(景昉)臥病三日,絕粒不呼醫(yī),易簀之夕,口占二詠曰‘國亡身合殉,家破弟先歸。傷心陵北望,松柏不成圍’‘嬉游皆假合,啼笑亦隨緣。耿耿孤明處,佯狂二十年’。索紙筆于膝上疾書,遂擲筆而逝。”就這兩首詩來看,黃景昉至死也未能從亡國的悲凄情緒中掙脫出來。一度貴為閣相,轉眼卻成亡國遺老,這份苦澀滋味又豈是旁人所能想象的。
山川如故,夢若隔塵。到如今,再閱《宦夢錄》,或許人們會憶起這位手捧遺篇、撫膺灑涕的追夢老人?
(記者 吳拏云 陳起拓 文/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