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晉王羲之《蘭亭集序》卷(唐代馮承素?。?nbsp;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歐陽修《灼艾帖》卷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米芾《盛制帖》頁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唐代李白《上陽臺帖》(原件拍攝版,局部)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漢字是世界上最具造型感的文字,而軟筆書寫,又使?jié)h字呈現(xiàn)出變幻無窮的線條之美。中國人寫字,不只是為了傳遞信息,也是一種美的表達,于是在書寫中,產(chǎn)生了“書法”。書法透射書寫者的情感、精神,線條不僅是線條,更是世界。
只有中國人,讓“書”上升為“法”
“書法”,原本是指“書之法”,即書寫的方法——唐代書學家張懷瓘把它歸結(jié)為三個方面:“第一用筆,第二識勢,第三裹束。”周汝昌先生將其簡化為:用筆、結(jié)構(gòu)、風格。它側(cè)重于寫字的過程,而非指結(jié)果(書法作品)。“法書”,則是指向書寫的結(jié)果,即那些由古代名家書寫的、可以作為楷模的范本,是對先賢墨跡的敬稱。
只有中國人,讓“書”上升為“法”。西方人據(jù)說也有書法,我在歐洲的博物館里,見到過印刷術(shù)傳入之前的書籍,全部是“手抄本”,書寫工整漂亮,加以若干裝飾,色彩艷麗,像“印刷”的一樣,可見“工整”是西方人對于美的理想之一,連他們的園林,也要把蓬勃多姿的草木修剪成標準的幾何形狀,仿佛想用藝術(shù)來證明他們的科學理性。周汝昌認為,西方人“‘最精美’的書法可以成為圖案畫”,但是與中國的書法比起來,實在是小兒科。這緣于“西洋筆尖是用硬物制造,沒有彈力(俗語或叫‘軟硬勁兒’),或有亦不多。中國筆尖是用獸毛制成,第一特點與要求是彈力強”(周汝昌:《永字八法——書法藝術(shù)講義》,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與西方人以工整為美的“書法”比起來,中國法書更感性,也更自由。盡管秦始皇(通過李斯)締造了帝國的“標準字體”——小篆,但這一“標準”從來不曾限制書體演變的腳步?!短┥娇淌肥切∽臉O致,卻不是中國法書的極致,中國法書沒有極致,因為在一個極致之后,緊跟著另一個極致,任何一個極致都有階段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騷數(shù)百年,使中國書法,從高潮涌向高潮,從勝利走向勝利,自由變化,好戲連臺。工具方面的原因,正是在于中國人使用的是一支有彈性的筆,這樣的筆讓文字有了彈性,點畫勾連,濃郁枯淡,變化無盡,在李斯的鐵畫銀鉤之后,又有了王羲之的秀美飄逸、張旭的飛舞流動、歐陽詢的法度莊嚴、蘇軾的“石壓蛤蟆”、黃庭堅的“樹梢掛蛇”、宋徽宗“瘦金體”薄刃般的鋒芒、徐渭猶如暗夜哭號般的幽咽頓挫……同樣一支筆,帶來的風格流變,幾乎是無限的,就像中國人的自然觀,可以“萬類霜天競自由”,亦如太極功夫,可以在閃展騰挪、無聲無息中,產(chǎn)生雷霆萬鈞的力度。
我想起金庸在小說《神雕俠侶》里寫到俠客朱子柳練就一身“書法武功”,與蒙古王子霍都決戰(zhàn)時,兵器竟只有一支毛筆。決戰(zhàn)的關(guān)鍵回合,他亮出的就是《石門頌》的功夫,讓觀戰(zhàn)的黃蓉不覺驚嘆:“古人言道‘瘦硬方通神,這一路‘褒斜道石刻’當真是千古未有之奇觀。”以書法入武功,這發(fā)明權(quán)想必不在朱子柳,而應(yīng)歸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造詣極深的金庸。
《石門頌》的書寫者王升,就是一個有“書法武功”的人??涤袨檎f《石門頌》:“膽怯者不能寫,力弱者不能寫。”我膽怯,我力弱,但我不死心,每次讀《石門頌》拓本,都讓人血脈僨張,被它煽動著,立刻要研墨臨帖。但《石門頌》看上去簡單,實際上非常難寫。我們的筆觸一落到紙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原因很簡單:我身上的功夫不夠,一招一式,都學不到位?!妒T頌》像一個圈套,不動聲色地誘惑我們,讓我們放松警惕,一旦進入它的領(lǐng)地,立刻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