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的偏見
從45歲到63歲,袁綬在福建漳浦、福清等地生活了18年,留下詩集《閩南雜詠》1卷及若干首詞作,記錄了她的情感、交游,以及包括漳浦、福清、福州在內(nèi)的“閩南”風(fēng)土人情。從今天角度看,《閩南雜詠》,或許該改名《南閩雜詠》更合適。
袁綬在詩作中稱,她因生活所迫,才隨夫入閩。她敏銳地觀察到,江南與“閩南”在氣候、語言、生活習(xí)慣上,存在巨大差異。例如《雜詠》(其一):
閩南氣候異江南,才卸輕裘便御單。
涼暖陰晴朝夕變,莫將多雨怪春寒。
在閩生活期間,她受困于小吏薄俸的艱苦生活,太平軍正在她的家鄉(xiāng)鏖戰(zhàn),她經(jīng)歷了喪弟、喪妹、喪三個女兒之痛,寫下不少感人詩作。她的心情不好,在《即事》一詩中,甚至流露出語涉怨謗的情緒:
閩嶠羈棲損性靈,宦貧御下也無能。
頑奴叛主狂如猘,客至呼茶謾不應(yīng)。
我從事田野工作20年,常常感受到八閩大地至今依然保持的淳樸民風(fēng)。我頗疑心袁綬家的傭人因為聽不懂江南官話,才“客至呼茶謾不應(yīng)”。
總體來說,袁綬對閩南印象不好,最突出表現(xiàn)在入閩之初、大約作于漳州漳浦縣的《閩南寓館雜感》(四首其四)一詩中:
閩南蠻語譯難通,入境都成有耳聾。
俗陋民頑官似鼠,價高市小婦猶狨。
閉門何異居空谷,面壁真同住梵宮。
詩酒緣疏知己隔,故鄉(xiāng)疑在五云中。
狨,是黃毛的金絲猴。“俗陋民頑官似鼠,價高市小婦猶狨”,這兩句詩尖酸刻薄,令人噴飯。
只有在她精雕細(xì)琢的詞作里,那位細(xì)膩優(yōu)雅、才華橫溢的袁綬,才重新出現(xiàn)。我最喜歡她的兩首詞。一首是《蝶戀花·感懷》:
記得常儀分手去,別恨縈懷,怕詠相思句。鸚鵡不知人思緒,聰明故故撩人語。//一夜小樓沉細(xì)雨,飲盡嫣紅,春又歸何處。戲把榆錢千萬數(shù),可能買得流光住?
另一首,是《采桑子·送春》:
春陰過了芳菲節(jié),雨細(xì)風(fēng)尖,蝶怨蜂嫌,輕暖輕寒起未忺。//舊游約略和誰話?采筆慵拈,蕙炷慵添,滿院飛花怕卷廉。
在這樣的詞句中,鶯飛鳥語,葉落風(fēng)起,讓人幾乎忘卻一位邊陲小吏家屬的困頓生活,只見到一派宋詞的纏綿綺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