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灣講上海話的人越來越少,都差不多走光了”
上觀新聞:您1949年前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印象如何?
錢復:說老實話,非常好。我1935年出生在北平首善醫(yī)院,這是協(xié)和醫(yī)學院附設醫(yī)院。我們住的地方叫口袋胡同,父親在大學里教書。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我們在那年秋天從北平搬到了上海,住在哈同花園對面的福熙路模范村43號,這是一戶三層樓的聯(lián)棟房屋,是法租界內相當好的住宅區(qū)。我的祖父(錢鴻業(yè))在上海特區(qū)地方法院擔任刑庭庭長,他很重視我們的教育,特意請了老先生到家里教我們《古文觀止》,當時我不滿三歲。(上海淪陷后,錢鴻業(yè)先生因不屈從于汪偽政府,被76號特務暗殺,作者注)
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發(fā),日本軍隊開進租界,他們是所謂的“關東軍”,不是占領東北的關東軍,而是來自日本關東、關西地區(qū)的關東軍,他們軍帽旁邊飄著兩塊黃布。那時候,我在古拔路(今富民路)的古柏小學讀書,同學們對日軍都十分畏懼,那時候哪個孩子不乖,一叫“關東軍來了”,馬上可以讓他們守規(guī)矩。
1945年8月14日晚,我們知道日本投降的消息,許多親友都來到我們家慶祝。父親拿出了家中珍藏多年的、標簽上原用墨水筆寫的字都已經消失的一瓶1843年制白蘭地酒,和親友分享。
1949年,我們離開上海去了臺灣,直到2005年11月我才再次回到大陸。
上觀新聞:闊別一甲子再回大陸,您見了哪些人?
錢復:2005年11月我第一次回北京,見到了錢其琛先生。他親自在釣魚臺賓館大門口接我,然后一路陪我,他步履很慢。現(xiàn)在上海有個五四中學,在新閘路小沙渡路口(今西康路)。我們兩個是真正的同學,我說,那時我初一,你高三,你已經參加地下黨工作,常常跑到我們班上說“同學,今天不要上學回家”,我們一聽不上課可以回家,自然很開心。
他聽了哈哈大笑,說你的所有資料都在五四中學,你去上海一定要去看看。我回到上海的學校,學校招待得好的不得了,把我當年準考證、入學情況,通通都給我一份,我真的很感動。
現(xiàn)在我在臺灣也會講上海話。不過,那里講上海話的人越來越少,都差不多走光了,有的病在床上不能動了,有的耳朵聽不見了,所以只有回到上海,我才能講上海話。
上觀新聞:您兄弟三人成績斐然,這和父母教育有關嗎?
錢復:我們家里是父慈母嚴,父親是身教,他的話非常少,但是以他的工作方式、做人的態(tài)度,讓我們做子女學到很多。母親是個嚴母,就是要把我們訓練得方方正正,給你一個范圍,只可以在這個里面,不能出去,出去馬上要罰。
父親一生淡泊自持,沒什么嗜好,教書大概是他最喜歡的事,可惜他最后的33年擔任機關首長無法授課。他待人溫和寬厚,處事認真審慎,對于公私分辨得十分清楚,真正的一絲不茍。這點在我服公職的過程中,從父親那里學到最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