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網(wǎng)絡借貸的誘惑與沉淪

　　消費貸款以其簡單的審核、快捷的放款在當下獲得了廣泛的大學生市場。但風險的易轉嫁、名目繁多卻難以定性的費用、高于一般信用卡的費率、花樣百出的催款方式、可能對信用帶來的影響，都是值得警惕的問題

　　法治周末記者 李含

　　“我跳了，別給我收尸，太丟人……”

　　3月9日，河南牧業(yè)經(jīng)濟學院大二學生鄭德幸，向父親發(fā)出這條信息后，從青島一家賓館的8樓跳下；無力償還高達60余萬元的網(wǎng)絡借貸欠款，讓這名年僅21歲的青年，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起悲劇，使面向在校大學生的互聯(lián)網(wǎng)消費金融服務，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這種以分期購物、消費貸款等服務內容為主，僅供年滿18歲全日制在校大學生申請辦理的業(yè)務模式，近些年在大學生群體中相當流行。

　　值得一提的是消費貸款這種模式，不同于分期購物必須以購買商品為前提，消費貸款能夠直接從提供服務的平臺那里獲取現(xiàn)金，隨意支取使用，缺乏對資金用途的監(jiān)管。鄭德幸所欠下的高額借貸，便是通過這種方式，從十幾家平臺處分批借得。

　　法治周末記者查詢發(fā)現(xiàn)，幾家較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消費金融服務平臺——趣分期、分期樂、名校貸、愛學貸、學信貸上，都提供這樣的服務。

　　就讀于北京大學法學院的碩士二年級研究生孫明（化名），為了科研需要，也在關注并使用這一服務。他告訴法治周末記者，為了解這種業(yè)務模式的詳細情況，他選擇在自稱為“深受中國大學生喜愛的分期購物商城”趣分期上，借款1000元，體驗了從審核放款到逾期欠款的所有流程。

　　“體驗完才能知道，這類面向在校大學生的互聯(lián)網(wǎng)消費金融服務，有太多不合規(guī)的地方。盡管我是在一家平臺上發(fā)現(xiàn)的問題，但這反映的是整個行業(yè)的現(xiàn)狀。”孫明說。

　　審核簡單：

　　查驗學生證即認可身份

　　2015年12月3日，孫明在趣分期的“趣白條”服務上，申請了為期一個月的1000元消費貸款。

　　為了獲得這筆貸款，孫明先在趣分期網(wǎng)站上注冊了賬戶，填寫完個人信息，并提供了其個人的芝麻信用授權，允許趣分期查看其芝麻信用評分。完成之后，孫明便通過網(wǎng)站提交了貸款申請。

　　“剛提交申請沒幾分鐘，便有校園代理給我打電話，要求到我宿舍來完成上門核驗身份、面簽協(xié)議。”孫明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校園代理也是在校大學生兼職，從事著趣分期的校園推廣、申請人身份核驗等工作，除了有固定工資外，還能從每份核準的貸款中抽取一部分提成。

　　校園代理在核驗的過程中，查驗了其身份證、學生證，收集了他的照片、證件照片、宿舍照片、家庭住址、他父母和室友的電話，并現(xiàn)場簽署了《趣分期服務協(xié)議》。

　　協(xié)議簽完后，孫明就收到了趣分期的短信通知，告訴他申請通過，并且授予給他6000元的信用額度。沒過多久，1000元的貸款便打入了他的支付寶賬戶。

　　法治周末記者也就“趣白條”貸款的流程咨詢了趣分期的客服人員。趣分期客服所述的情況，與孫明的經(jīng)歷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一點在于，趣分期客服明確表示，校園代理會要求申請人登錄學校教務網(wǎng)站、展示學籍信息，來證明其是在校大學生的身份。但孫明卻說當時校園代理并未提出這樣的要求。

　　另一位在“趣白條”上成功申請到消費貸款的知乎用戶“聞道有先后”，發(fā)帖所述的經(jīng)歷印證了孫明的說法：“當時給我辦理貸款的校園代理，也是只查看了我的學生證信息，沒有要求登錄教務網(wǎng)站查看。只要他認可了你是在校生，面簽這關基本就算過了。”

　　風險難控：

　　易將風險轉嫁給家庭

　　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除了趣分期之外，其他一些提供消費貸款的平臺，如分期樂、名校貸等，所需要核查、收集的信息大同小異，均包含個人身份信息、父母及室友聯(lián)系方式、學籍信息等；而對于像孫明這樣擁有碩士學歷的學生而言，一般都會授予5000元至50000元不等的信用額度。

　　這樣的消費貸款審批流程，在信用卡專家、我愛卡增值業(yè)務部總監(jiān)董崢看來，過于簡單。

　　“這種向在校大學生發(fā)放消費貸款的情況，與2009年以前各大銀行推出的大學生信用卡如出一轍。由于面向大學生發(fā)放信用卡的風險太高，這些信用卡在2009年便被國家有關規(guī)定限制了。”董崢表示。

　　董崢所說的“國家有關規(guī)定”，指的是2009年7月銀監(jiān)會下發(fā)的《關于進一步規(guī)范信用卡業(yè)務的通知》，要求銀行業(yè)金融機構應遵循審慎原則向學生發(fā)放信用卡，不得向未滿18周歲的學生發(fā)放信用卡；向已滿18周歲但無固定工作、無穩(wěn)定收入來源的學生發(fā)放信用卡時，必須落實第二還款來源。

　　自此之后，各大銀行均陸續(xù)停止了大學生信用卡的審批；即便并未暫停的大學生信用卡，大多也采取了封?；蛘{低授信額度的做法，以控制大學生信用卡風險。

　　董崢表示，大學生普遍沒有穩(wěn)定收入，生活費用支出大多依靠父母，在僅僅確認在校大學生身份的情況下就對其發(fā)放消費貸款，難以保證大學生有能力如期償還。

　　“這種做法，只會盲目擴大大學生這一非穩(wěn)定收入階層的過度透支消費，在無力還款的情況下，只能將這種經(jīng)濟壓力轉移給其父母、家庭。因此，我堅決反對這樣的貸款發(fā)放。”董崢強調。

　　網(wǎng)貸315首席分析師洪厚興也認為，這樣簡單的審核過程，難以把控風險。而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背后的原因可能是激烈的市場競爭、資本的大量涌進，讓相關平臺放松了審核、風控等相應流程。

　　名目繁多：

　　是取現(xiàn)手續(xù)費還是利息

　　申請1000元消費貸款的時候，孫明便注意到，“趣白條”頁面上特別強調了“新用戶1000元1期免息”的優(yōu)惠信息。本以為到期僅需要償還1000元本金的他，卻發(fā)現(xiàn)遠遠沒有這么簡單。

　　“這1000元確實給我免除了利息，但卻收取了我20元的取現(xiàn)手續(xù)費。”孫明發(fā)現(xiàn)，1個月借款期限到期后，自己最終需要給趣分期還款1020元，“這個20元手續(xù)費，難道不就是平臺收取的利息么？只不過是巧立名目、換了個叫法罷了。”

　　這樣的情況，在各大平臺中均存在，手續(xù)費、服務費、咨詢費等稱謂各有不同。對此，京師律師事務所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法律事務部主任、高級合伙人左勝高律師認為，能否將平臺收取的費用看作是相關借款的利息，關鍵在于平臺在借款中發(fā)揮著怎樣的作用。

　　“在很多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服務模式中，平臺起到的是信息中介服務的作用，撮合了出借人和借款人雙方達成借款協(xié)議，在這種情況下，平臺收取的費用就是中介服務費，不能被計入借款利息中。”左勝高說，“而如果平臺在借款中扮演出借人的角色或者與出借人之間存在關聯(lián)關系，則平臺收取的各種費用，無論叫服務費也好、叫手續(xù)費也罷，全都應當計入借款利息之中。”

　　對于“趣白條”所借出的消費貸款的資金來源，法治周末記者詢問了趣分期客服人員，其客服人員表示，該信息屬于風控機密，無法告知。

　　孫明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據(jù)他了解，趣分期發(fā)放給大學生的消費貸款，是用其自有資金進行先行墊付，在發(fā)放貸款、獲得對消費者的分期債權后，將這部分債權借P2P平臺轉讓給投資者，從而提前回籠資金循環(huán)放貸。

　　左勝高表示，如果情況屬實，那么趣分期實際上就是貸款的出借人，因而其收取的費用，應當被認為是貸款的利息。

　　最高法：年利率超24%則法律不支持

　　左勝高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26條，只有年利率不超過24%的利息，才能得到法律的支持和保護，超過這一標準的利息，都是無效的。

　　貸款1000元，1個月后便收取20元利息，轉化為年利率為24%——這一標準剛好踩在法律所認可的底線上。

　　法治周末記者注意到，目前“趣白條”的服務中，已經(jīng)對借款的相關服務費進行了調整：1000元的一期借貸，已經(jīng)不再收取取現(xiàn)手續(xù)費；不過1500元和2000元的一期借貸，仍然在免息的情況下收取取現(xiàn)手續(xù)費，分別為30元和40元，轉化為年利率后均為24%。

　　但是，法治周末記者注意到，在7天借款的情況下，“趣白條”1500元和2000元借款仍然會分別收取15元和20元取現(xiàn)手續(xù)費，轉化為年利率均高達52%。

　　另外，法治周末記者還咨詢了某財會專業(yè)人士，他分別計算了“趣白條”1000元、1500元、2000元三檔借款的3、6、9、12、15、18期分期利率后，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按照等額本息的還款方式進行推算，這些借款的年利率也均為24%。

　　法治周末記者發(fā)現(xiàn)，趣分期網(wǎng)站的介紹上寫到，“為用戶提供年化平均成本低于信用卡費率的優(yōu)質服務”。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銀行信用卡辦理專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趣白條”的分期利率，遠高于一般信用卡的分期費率。

　　“沒有哪一家銀行的信用卡，會設置高達24%的年利率！”該銀行信用卡辦理專員介紹，一般銀行信用卡12月現(xiàn)金分期的年利率，按照等額本息還款方式計算，大概在16%左右。

　　“這些消費貸款的費率高過信用卡是肯定的，畢竟現(xiàn)在在校大學生都沒法申請信用卡、卻有著不小的信貸消費需求，只能通過這些平臺去借錢。這些平臺，不正是瞄準了這個市場來賺錢的么？”對這個情況，孫明有著自己的理解，“但打著低于信用卡費率的招牌，實際上卻做不到，會不會有虛假宣傳的嫌疑呢？”

　　逾期：催收方式花樣多 需警惕影響信用

　　“如果跟逾期費用相比，那這點利息可就算小事了。”孫明向法治周末記者介紹，“趣白條”會針對用戶未償還金額按照日費率1%計收逾期滯納金；并且征收期限從記賬日起算，而非約定還款日起算。

　　“我在這1000元消費貸款到期后突然發(fā)現(xiàn)，應還金額從1024元瞬間升高至1324元，多出300元的滯納金。”孫明說，“一直到3月底，由于我還沒有還款，滯納金仍在不斷上漲，馬上這1000元貸款的應還金額就要超過2000元了。”

　　左勝高指出，關于滯納金的標準，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中，也有些詳細的條款：第29條中明確規(guī)定，借貸雙方對逾期利率有約定的，從其約定，但以不超過年利率24%為限。

　　網(wǎng)絡消費信貸會產(chǎn)生多少逾期滯納金，只是孫明不惜違約想探明究竟的一個方面；他更關心的，則是違約后“趣白條”會用什么樣的方式催收，以及會對他的個人信用情況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

　　“逾期之后的第二天，我便接到了趣分期校園代理的催收電話，問我為什么不還款，并威脅會將我逾期的情況告知我預留電話的親友們；逾期后第三天，我的父母和室友也都接到了電話，被告知我逾期未還款。”孫明表示。

　　此后，孫明及其父母的手機還收到了惡意注冊驗證碼的騷擾，并被威脅將孫明的欠款信息公開披露至校園BBS、百度貼吧等網(wǎng)絡平臺，以及向學院和學校寄送律師函通報逾期信息。

　　而對于個人信用的影響，孫明表示一開始還擔心，這筆欠款會不會被計入央行的征信系統(tǒng)，以及降低其芝麻信用的評分；但事后發(fā)現(xiàn)，這些擔心似乎都是多余的。

　　“據(jù)我了解到的信息，趣分期并未接入央行的征信系統(tǒng)，不會對逾期信息進行上傳。此外，盡管我對趣分期開放了芝麻信用授權，但目前我已經(jīng)逾期超過3個月了，我的芝麻信用分一分都沒扣。”孫明坦言。

　　對于這樣的情況，洪厚興表示，目前很多開展此類消費貸款的平臺，都未接入央行的征信系統(tǒng)，這一方面會造成無法查詢借款人的信用報告、影響評估風險，另一方面也缺少對借款人的有效約束。

　　“這些平臺往往會形成數(shù)據(jù)孤島，相互之間無法了解借貸情況。這也就會導致借款人即便在某些平臺上發(fā)生了貸款逾期未還的現(xiàn)象，也不會影響他在其他平臺上的借款，風險就會被成倍放大。鄭德幸的悲劇，便與此密切相關。”洪厚興說。

　　左勝高則表示，盡管一些平臺自身并未接入央行的征信系統(tǒng)，從而不會直接向央行上傳借款人的逾期信息；但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一旦平臺通過法院向借款人提起訴訟、走司法程序的話，逾期的借款人就可能被法院列入失信名單，進而嚴重影響大學生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來源：法治周末，原標題：校園貸誘惑背后：風險易轉嫁給家庭 催收手段花樣百出，原網(wǎng)址：http://finance.sina.com.cn/consume/xiaofei/2016-03-30/doc-ifxqswxn654696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