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頭馬角終相救】
納蘭性德曾義救吳兆騫,此事最為人所稱道。這段故事雖然與秦皇島無甚關(guān)涉,但對于我們理解納蘭的為人十分有幫助作用。知人論世的文學(xué)批評方法告訴我們要想了解一個作家的作品,勢必要了解作家生平以及其所處的時代背景。
吳兆騫,字漢槎,江蘇吳江人,“少穎悟,有雋才”,曾得到著名詩人吳偉業(yè)的賞識,被譽為“江左三鳳凰”之一。在“南闈科場案”中,吳兆騫受到牽連,被發(fā)配寧古塔。順治十六年(1659),吳兆騫出京。值得一提的是,吳兆騫在經(jīng)停秦皇島期間也為秦皇島留下許多詩作。
康熙十五年(1676),吳兆騫的生死至交顧貞觀在這一年結(jié)識了納蘭性德,并在其家當(dāng)幕客。這年冬天,顧貞觀寄居在京城的千佛寺,寒風(fēng)肆虐,百草摧折,顧貞觀不由得想起遠戍寧古塔的吳兆騫,于是提筆寫下了那兩闋膾炙人口的千古絕唱《金縷曲》,詞前有小序:“寄吳漢槎寧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yīng)見慣,總輸他覆雨翻云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shù)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窮瘦,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后。言不盡,觀頓首。
這兩闋《金縷曲》寫得真切動人,感人肺腑,這種忠貞生死之誼,至情至性之作,焉能不令人感動?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這樣評價這兩闋《金縷曲》:“只如家常說話,而痛快淋漓,宛轉(zhuǎn)反覆,兩人心跡,一一如見。雖非正聲,亦千秋絕調(diào)也。”并說:“二詞純以性情結(jié)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寧告戒,無一字不從肺腑流出??梢云砩褚?。”這確實是用真情譜寫的一曲感天動地的友誼之歌。這兩首“贖命詞”為后世稱頌不已,許多清詞選本以及文學(xué)史都會特意提到這兩首作品,成為清詞中的壓卷之作。
顧貞觀在詞后自注云:“二詞容若見之,為泣下數(shù)行,曰:‘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dāng)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囑也。’余曰:‘人壽幾何?請以五載為期。’懇之太傅,亦蒙見許,而漢槎果以辛酉入關(guān)矣。附書志感,兼志痛云。”

黃曙輝、印曉峰點校的《通志堂集》修訂本(2019年,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趙秀亭、馮統(tǒng)一的《飲水詞箋校》(2001年,遼寧教育出版社初版,后改由中華書局出,2015年中華書局易名為《飲水詞校箋》)

張草紉的《納蘭詞箋注》(200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有平裝本、精裝本和典藏本)
納蘭性德讀畢此詞,感動得留下眼淚,他認為顧貞觀的詞作足堪與李陵寫給蘇武的《與蘇武》(三首)以及向秀懷念嵇康的《思舊賦》鼎足而三,并且和了一首《金縷曲·贈梁汾》送給顧貞觀,以述自己營救吳兆騫之志。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jié)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
關(guān)于顧貞觀為營救吳兆騫求援于明珠父子之事,有很多記載,雖有細節(jié)上的不同,然則大同小異,譬如袁枚在《隨園詩話》中這樣記載:顧貞觀為救吳兆騫,去求太傅明珠,明珠正在宴客,于是持巨觴對顧貞觀說:“你若能滿飲此杯,我就答應(yīng)你。”于是,平素不善飲酒的顧貞觀接過酒杯二話不說,一飲而盡,明珠朗聲笑道:“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即便你不飲,我難道就不救漢槎了么?”
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記載:“梁汾營救漢槎事,詞家記載甚詳,惟梁溪詩抄小傳注:‘兆騫既入關(guān),過納蘭成德所,見齋壁大書:顧梁汾為吳漢槎屈膝處,不禁大慟。’”
康熙十九年(1680),清廷復(fù)開新例,“許流人認工贖罪”,在納蘭性德的大力推動下,大學(xué)士明珠出手,徐乾學(xué)、徐釚、陳維崧、潘耒、吳樹臣等人醵金二千,最終得以將困守極北苦寒之地達二十三年之久的吳兆騫贖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