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5年9月2日,在“密蘇里號”上簽署的日本投降書(復印件)。

▲“永銘在心”廈門抗日死難者紀念碑。

▲鼓浪嶼海濱旅社舊址。1945年9月28日,首次廈門受降儀式在此舉行。

▲民主大廈。1945年10月4日,第二次廈門受降儀式在此(當時稱柏原旅社)舉行。

▲1938年5月廈門保衛(wèi)戰(zhàn)打響,廈門守軍與日軍激戰(zhàn)。
臺海網(wǎng)9月3日訊(導報記者 崔曉旭 曾宇姍/文 沈威/圖)廈門市博物館的展廳里,一份日本投降書(復制件)靜靜陳列。紙面褶皺里藏著時光的重量——1945年9月2日,日本在停泊于東京灣的美國戰(zhàn)列艦“密蘇里號”上簽署無條件投降書,標志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正式結(jié)束、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取得勝利。
26天后,1945年9月28日,侵廈日軍在鼓浪嶼海濱旅社遞上投降書,廈門七年多的淪陷歲月終于結(jié)束。
八十載光陰流轉(zhuǎn),五通燈塔公園的“永銘在心”紀念碑、鼓浪嶼的濤聲、博物館的投降書,仍在訴說那段不能忘卻的歷史。銘記苦難不是延續(xù)仇恨,而是以先輩的堅守為炬,守護世代相傳的和平曙光。
捷報傳廈 七年苦盼終見曙光
1945年8月15日的廈門,暑氣裹著海風漫在街巷里,可一道從無線電里傳來的消息,比盛夏的烈日更讓人熱血沸騰——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這聲音像驚雷劈開烏云,瞬間穿透這座被日軍鐵蹄踐踏七年的海濱之城。曾經(jīng),恐懼像潮水般淹沒街頭,如今,壓抑許久的寂靜被猛地撕開,歡呼從弄堂深處、從騎樓之下涌出來,順著鷺江的浪濤,在山海之間久久回蕩。
街頭巷尾頓時成了歡騰的海洋。穿粗布短褂的漢子們跳上石階,扯著嗓子喊:“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們勝利啦!”喊聲撞在斑駁的墻面上,又彈向天空;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攥著母親的手,跟著人群小跑,小臉上滿是雀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扶著墻,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光,嘴角不住地顫抖。有人搬來木凳踩著,伸手去扯建筑上的太陽旗,猩紅的符號在眾人的注視下墜落,被狠狠踩在腳下;有人從樟木箱底翻出珍藏多年的鞭炮,引信點燃的瞬間,噼啪聲炸開,硝煙裹著喜悅的氣息,飄滿整條街。
街角的老榕樹下,幾位老者相擁而泣,淚水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淚水里,藏著七年的忍饑挨餓,曾經(jīng)連摻著沙子的糙米都難尋;藏著親人離散的牽掛,有人的孩子在逃難時走失,再也沒回來;藏著家園被毀的痛楚,曾經(jīng)的青磚黛瓦,不少在炮火中變成斷壁殘垣。一位老人顫抖著撫摸墻上的彈痕,輕聲對身旁的孩童說起那些黑暗的日子,話音里滿是沉重,可說到“勝利了”三個字時,又添了幾分底氣。
廈門文史專家洪卜仁生前總提起那天的場景:他從鼓浪嶼搭著小木船往廈門島去,剛在輪渡碼頭上岸,就看見中山路原工商聯(lián)(今黃則和花生湯店)前圍滿了人,大家扛著竹子、搬著木板,忙著搭建慶祝抗戰(zhàn)勝利的臺樓,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那笑容,是這七年里從未有過的明亮。
不過幾日,廈門島與鼓浪嶼處處都換上了慶祝的模樣。中山路今新華書店門前、大同路大元路口、開元路磁安路口,一座座竹制臺樓拔地而起,與馬路同寬,足足有兩層高。臺樓的正反兩面,用鮮紅的油漆寫著“歡呼勝利,慶祝勝利!”字體遒勁有力,在陽光下格外醒目;臺樓中間的空隙里,工人們裝上燈泡,一圈又一圈,像串起了無數(shù)顆星星。每當夜幕降臨,燈泡齊齊點亮,柔和的光線透過竹子的縫隙灑下來,落在過往市民的臉上,也落在石板路上,把勝利的喜悅,映得滿街都是。
歡呼漸漸平息,可人們的心里,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期盼,大家都等著一場正式的受降儀式。這不僅僅是一個儀式,更是對七年苦難的告慰,是對無數(shù)犧牲者的緬懷,是對民族尊嚴最堅定的捍衛(wèi)。
受降波折 多方角力中的正義堅守
勝利的消息傳來,廈門接受日軍投降的事宜隨即提上議事日程,但這場關(guān)乎民族尊嚴的儀式,卻因多方因素陷入波折,遲遲未能舉行。
時任福建省保安處處長的嚴澤元,被指定為廈門主受降官??紤]到石碼與廈門隔海相望,是漳廈交通咽喉,嚴澤元將首次洽降地點定在石碼商會會所,要求日方請降代表于1945年8月28日前往洽談??墒状吻⒔?,便因日方代表級別問題不歡而散。
據(jù)當年參與受降的廈門水警第二大隊副大隊長李度青生前回憶,當天嚴澤元身著全套戎裝,在會所內(nèi)等候。日方派出的卻是海軍少佐駒林力與廈門總領事永巖彌生,既無足夠高的軍階,也未攜帶身份證明。嚴澤元當即嚴令他們返回,要求日方派更高級別的代表前來洽降。
那天的石碼商會會所,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地上,卻照不散空氣中的凝重。所有人都明白,這不是簡單的“級別之爭”,是對抗戰(zhàn)犧牲者的交代,是民族尊嚴的底線。
次日,駐廈日軍最高司令部指揮官原田清一不敢再怠慢,派遣海軍大佐松本趕赴石碼。下午3時30分,中方當場宣讀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福建省政府給原田清一的兩份備忘錄。松本接過備忘錄簽字時,雙手不停發(fā)抖,面色慘白,往日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那份顫抖的簽名,成了日軍囂張氣焰崩塌的最好證明。
本以為洽降順利,中方便能立即接管廈門,可當嚴澤元派人赴廈與日方協(xié)商接管事宜時,原田清一卻以“廈門是海島,應由海軍接收,嚴澤元是陸軍長官”為由拒絕配合。更復雜的是,國民黨內(nèi)部多方勢力對廈門接管權(quán)虎視眈眈,各路人馬明爭暗斗、相互掣肘,接管人選遲遲無法確定,受降儀式的時間一再拖延。嚴澤元急得上火,卻始終沒松口,一次次與各方交涉。
直到9月下旬,僵局終于打破。經(jīng)多方協(xié)調(diào),廈門受降改由海軍主持,海軍少將李世甲負責廈門受降事宜,廈門要港司令劉德浦少將協(xié)助。同時明確,海軍接收范圍僅限原廈門要港司令部、廈門要塞、海軍機場、廈門造船所、海軍醫(yī)院和海軍電臺等機構(gòu),金融、海關(guān)、稅務、司法、郵電等地方行政單位,則由省政府派員接收,最終確定仍由嚴澤元負責。
廈門人民等了四十余天,從初秋等到仲秋,海邊的礁石被潮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份對正義的期盼從未淡去。當受降儀式最終確定的消息傳來時,街巷里又響起了歡呼,這次的歡呼里,多了份歷經(jīng)波折后的厚重。這場受降波折,不是歷史的“小插曲”,而是一群人用堅守告訴世人: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民族尊嚴,容不得半分退讓。
兩次受降 鷺島重光的激動時刻
1945年9月24日,劉德浦少將帶領隨員從上海乘專機飛抵廈門,隨后轉(zhuǎn)往漳州與李世甲會面。兩人迅速敲定受降細節(jié),李世甲令劉德浦以接收指揮所名義,向原田清一發(fā)布訓令,要求其立即編寫投降官兵花名冊及艦艇、軍械、彈藥、物資等清單,并確定于9月28日在鼓浪嶼海濱旅社舊址(現(xiàn)鹿礁路2號)舉行首次受降儀式。
選擇海濱旅社作為受降地點,背后藏著深思熟慮的考量。這座建于20世紀30年代的兩層半建筑,東臨鷺江,滿潮時海水漫過堤岸,小艇可直抵東門,既便于人員往來,也具備天然的保衛(wèi)條件。如今,海濱旅社舊址已變身為酒店。
9月28日當天,陽光灑在鷺江水面,卻絲毫未減現(xiàn)場的肅穆氛圍。李世甲、劉德浦身著軍裝,神情肅穆地坐在受降席上。原田清一帶著日方代表,低頭走進大廳,雙手遞上投降書。這一刻,鷺江的海浪仿佛靜止,七年的苦難、抗爭與期盼,都凝聚在這一莊重的瞬間。自1938年5月10日日軍從五通碼頭登陸,廈門歷經(jīng)2699個日夜的煎熬,終于在這一天迎來徹底的解放。
首次受降結(jié)束五天后,1945年10月3日,廈門迎來了第二次受降。當天中午11時許,廈門港海面駛來三艘汽船,船上載著廈門受降主官嚴澤元、剛上任的廈門市市長黃天爵及相關(guān)人員,他們從漳州石碼出發(fā),專程前來完成廈門接收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此時的碼頭早已人山人海,無數(shù)百姓自發(fā)聚集在此,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壓抑已久的喜悅,大家揮舞著手臂,期待著親人的到來??吹竭@一幕,嚴澤元傳令汽船先在海面環(huán)行三圈,以告慰淪陷七年零三個月的受難同胞,岸上的歡呼聲愈發(fā)震天動地。隨后,汽船停靠第五碼頭,原田清一、永巖彌生等日方人員恭立碼頭,曲身致敬,曾經(jīng)的侵略者,終于在人民面前低下了頭顱。
10月4日上午10時,第二次受降儀式在柏原旅社(現(xiàn)民主大廈)舉行。儀式結(jié)束后,廈門市政府及所屬機關(guān)職員、隊警百余人,前往接收偽市政府與偽警察局。至此,廈門的接收與接管工作宣告就緒,這座城市真正回到了人民手中。市民們舉著“慶??箲?zhàn)勝利”的標語,從柏原旅社出發(fā),沿著中山路游行,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隊伍越走越長,歡呼聲、口號聲回蕩在城市上空。有人抬頭望著藍天,感嘆道:“今天,廈門的天好像特別藍。”
歷史回響 銘記苦難守護和平
如今,八十余年過去,廈門已從戰(zhàn)火中的城市蛻變?yōu)楝F(xiàn)代化的海濱花園城市,但那段歷史從未被遺忘。
在廈門島東南隅的五通燈塔公園,“永銘在心”紀念碑矗立,碑體上的文字似凝固的血淚,訴說著1938年5月10日日軍登陸的苦難,也銘記著1945年受降的榮光。從五通碼頭的硝煙到鼓浪嶼的受降時刻,廈門的七年抗戰(zhàn)史,是侵略者的罪惡史,更是中國人民的抗爭史、奮斗史。
1938年5月13日,廈門全島淪陷,日軍開始了殘暴的殖民統(tǒng)治,但廈門人民并未屈服。日軍登陸后,許多市民紛紛逃難,鼓浪嶼成為了難民的“避風港”。愛國人士們積極行動起來,時任毓德女子中學校長的邵慶元等人組織“鼓浪嶼各界聯(lián)合救濟會”,中外人士又聯(lián)合成立“鼓浪嶼國際救濟會”,設立難民收容所,南洋華僑也紛紛捐款捐物,為難民提供幫助。
同時,廈門人民的反抗從未停止。1938年7月,“廈門青年復土血魂團”在鼓浪嶼秘密成立,他們來自社會底層,卻有著堅定的抗日決心。他們散發(fā)傳單、張貼標語、襲擊日寇哨兵,給侵略者以沉重打擊。還有廈門通俗教育社等組織,也加入到抗戰(zhàn)隊伍中,他們組建擔架隊,搶救傷員。中共廈門黨組織更是引領了全民抗戰(zhàn)圖景。福建永定籍歸僑陳康容烈士的遺詩,見證了女性革命者的不屈;林環(huán)島烈士帶領“廈兒團”輾轉(zhuǎn)萬里募捐,展現(xiàn)了愛國情懷。
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海浪拍打著鷺江兩岸,仿佛在不斷提醒著人們:銘記歷史,不是為了延續(xù)仇恨,而是為了守護來之不易的和平。廈門市博物館里的那份投降書復制件,五通的紀念碑,鼓浪嶼的海浪聲,都在訴說著那段不能忘卻的過往。廈門人民將那段歷史融入血脈,化作城市永恒的精神財富,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為守護和平、追求幸福而不懈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