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將這一方案歸功于自己在社區(qū)大學任教的妻子吉爾·拜登:“吉爾將社區(qū)學院稱為‘美國的秘密武器’。它是一種經過驗證的、高質量的平臺,為辛勤工作的美國人提供獲得教育和技能的機會,是一條通往中產階級的道路。”
但這份淡化個人色彩、團結黨內各種聲音的經濟解決方案,并不被華爾街看好。富裕階層擔憂,拜登已經明確表示取消特朗普時代對企業(yè)部分減稅的政策,并將對收入超過100萬美元者征收的資本利得稅稅率翻倍。不過,拜登沒有明確這項政策的發(fā)布時間。在他擔任奧巴馬副手時,直到第一個任期的最后一年,奧巴馬政府才調整了小布什政府對企業(yè)和高收入人群的稅收減免政策。
不是“合作”,而是“宣戰(zhàn)”
拜登的經濟與公共福利計劃必須通過國會立法的方式得以落實。即使他可以通過總統(tǒng)行政令宣布政策,其所需經費也要經由兩院批準劃撥。特朗普曾以宣布國家緊急狀態(tài)的方式繞開國會挪用公共資金,但拜登已經宣布將在上任第一天終止該緊急狀態(tài)。
這樣的兩黨拉鋸背景下,在宣布勝選之夜向共和黨人喊話“團結”的拜登,在就職第一天能做的不是“合作”,而是“宣戰(zhàn)”。他計劃在就職首日授權司法部長全權調查“任何黨派不正當影響司法部”的指控,并在指控得以證實后對國會公開披露。而就在選舉日前,美國在世歷任司法部長發(fā)布聯(lián)合聲明,指控共和黨及特朗普干預聯(lián)邦司法部的獨立運作,使之成為阻撓國會和法院調查特朗普的絆腳石。
拜登還計劃發(fā)布新的道德承諾,通過總統(tǒng)行政令將規(guī)范(norm)轉化為成文法律,并對司法部受黨派政治影響的狀況開展調查。但共和黨人擔憂,這是民主黨人“審判特朗普”的第一步。
拜登解釋稱,這是為了重塑被特朗普破壞的三權分立制度。以往,有關“司法部必須獨立運作”“總統(tǒng)應尊重國會的法院”等傳統(tǒng)僅僅通過沒有強制力的規(guī)范約束政客。奧巴馬政府在任內發(fā)布了一系列道德準則,將規(guī)范作為白宮的內部制度加以明確。而特朗普則選擇破壞規(guī)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以黨派不同為由拒絕出席眾議院聽證的總統(tǒng),總統(tǒng)與國會的關系降到冰點。
拜登這樣的做法雖然迎合了黨內的呼聲,但操之過急將不利于彌合撕裂的社會。“顯然有一些人希望這樣做(審判特朗普),但拜登應該把這個問題留給一直在調查特朗普的檢察官,而不是試圖干預。如果他試圖繞過現有法律體系,他將失去基礎選民的支持——不管是審判特朗普還是特赦特朗普。”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顧問佐格比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美國民眾現在最需要的是穩(wěn)定。
馬薩諸塞大學法學院教授邁德尼科夫則認為,特朗普所做的許多事情違反了美國非常重要的價值觀,但并不一定是非法的。他同時建議拜登慎重考慮“改革最高法院”等涉及修訂美國憲法的政策。這部憲法自1992年以來再未修訂過,“現在最重要的是還是恢復民眾對法治的信心。”
拜登沒有在“百日承諾”中就民主黨內呼聲很高的改革最高法院做出明確回應,但他有另一項宏大的目標:設立聯(lián)邦道德委員會。在他看來,這是避免美國出現“下一個特朗普”的關鍵舉措。根據民主黨的設想,聯(lián)邦道德委員會是目前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監(jiān)察辦公室及特別檢察官辦公室的集合,將擁有廣泛的調查和執(zhí)行權力,可以自行發(fā)起聽證,也可以向司法部移交刑事指控。
拜登稱道德委員會將是一個中立機構,其領導機關“將由一個五人委員會管理,由總統(tǒng)任命并經參議院批準,來自同一政黨的委員不得超過三人,任期十年,跨越總統(tǒng)任期。”
“理論上,拜登是彌合兩黨矛盾最好的人選。”前述接近拜登政策團隊的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美國參議院新當選的共和黨議員中,有30位都曾和拜登在參議院共事。拜登勝選后,小布什總統(tǒng)和羅姆尼等資深共和黨參議員紛紛送上祝福,期待拜登改變12年來美國總統(tǒng)與國會反對黨對立的局面。
從里根政府時期的刑事法律改革到2008年的經濟危機復蘇,近50年的國會跨黨派合作法案背后幾乎都有拜登活躍的身影。“在參議院外事委員會和司法委員會任主席時,拜登被認為是一名‘老好人’,對于合理的需求基本有求必應,和里根、小布什等共和黨政府保持了良好的關系。” 這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在施政計劃中,拜登也給出了一些兩黨合作的切入點,其中“首要任務”是通過并落實《暴力侵害婦女行為法案》。這項旨在通過限制暴力施害者購買槍支等方式保護女性權益的法案在2019年已獲得眾議院兩黨聯(lián)合支持,并取得了所有參議院民主黨人的簽名,但參議院議長、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拒絕將法案列入議事日程,一直拖延至今。
這項法案以民主黨支持者占多數的加利福尼亞州、康涅狄格州、夏威夷州、內華達州、紐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的州法為基礎制定,一旦通過有利于提高民主黨在都會和年輕群體中的影響力。但對麥康奈爾們來說,這與他們賴以當選的保守價值觀選區(qū)格格不入,尤其是當民主黨人毫不回避地將此列為控槍政策的一部分。
“控槍”是拜登最引以為傲的標簽之一。他在競選中公開喊話:“我曾兩次與美國步槍協(xié)會交手,我都贏了,我將再次打敗他們。”拜登指的是1993年和1994年,他成功游說國會兩黨通過兩項限制槍支購買的法案。然而,法案隨后又被步槍協(xié)會的游說推翻。此后,他多次在國會投票反對美國步槍協(xié)會(NRA)發(fā)起的保護槍支貿易的法案,多歸于失敗。2012年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后,奧巴馬責成拜登制訂一攬子控槍計劃,并落實了20多項行政指令,后來被特朗普政府推翻。
因此,《暴力侵害婦女行為法案》成為拜登及其盟友的新嘗試。當控槍與家庭暴力、平權運動結合時,受步槍協(xié)會支持的共和黨人終于難以反對。眾議院共和黨人的妥協(xié)證明了他們的尷尬處境:對法案同意與否,似乎都會丟失選票。
這遠遠超出了麥康奈爾的接受范圍,但面對背后的洶涌民意,他迄今為止也未對拜登的“首要任務”做出明確表態(tài)。而拜登方面已經發(fā)出最后通牒:“麥康奈爾參議員應該確保這項立法早在拜登總統(tǒng)宣誓就職之前就獲得通過。如果麥康奈爾拒絕采取行動,拜登將(通過行政令)頒布法律。”
看起來,拜登與參議院共和黨人的戰(zhàn)爭在他正式就職之前已經打響。但也有分析認為,拜登的立法規(guī)劃更多是為了與國會進行博弈,使其關鍵的經濟復蘇計劃得以通過。
一步之遙時的困局
在11月3日選舉日之前,聯(lián)邦總務管理局(GSA)局長墨菲領導下的過渡機制進展順利,他們?yōu)榘莸菆F隊提供了選舉期間的必要協(xié)助,提供了在首都的辦公場所和文件,并已經準備好了拜登勝選的備忘錄,簽署后即可啟動過渡程序。
但現在,拜登在距離真正入主白宮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陷入困局。雖然已經有多位國會共和黨人喊話墨菲“盡快開始過渡程序”,但墨菲任命的聯(lián)邦過渡協(xié)調員(FAC)瑪麗·吉爾伯特私下對同事透露,局長依然沒有給出具體的交接時間表。這意味著目前拜登的過渡團隊還無法開始與聯(lián)邦機構接觸。
總統(tǒng)過渡法案將過渡事項交給墨菲和吉爾伯特這樣的職業(yè)官僚全權負責,后者在總務管理局工作超過十年,2015年起即擔任總統(tǒng)過渡事務的分管負責人。與他們同時運作的、負責政府機構過渡的聯(lián)邦過渡委員會已經建立,該委員會同樣不能包括被總統(tǒng)提名的政治任命人員,目前委員會的各部門協(xié)調人都是服務過兩黨政府的資深公務員。
特朗普試圖通過調整聯(lián)邦機構負責人為過渡委員會的工作制造障礙。他在11月9日解雇了在其背后“怨聲載道”的國防部長埃斯珀。美國媒體獲悉的一份解雇名單還包括中情局局長、聯(lián)邦調查局局長等要害部門負責人。
但調整這些部門的負責人很難威脅到部門的過渡協(xié)調人。所有部門的協(xié)調人都受法律保護,不會因白宮更換部門負責人而離職,這也意味著他們對過渡政府和當選總統(tǒng)負有比對現政府更高的職責。因而,美國媒體指出,特朗普只是在通過讓關鍵部門失去領導而為過渡制造混亂局面。“無論特朗普多么堅決地阻撓順利過渡,大部分過程都完全不在他的控制范圍之內。”《大西洋月刊》指出。
特朗普唯一能做的是“拒不交出白宮的鑰匙”,即拒絕在自己宣布敗選前成立白宮過渡協(xié)調委員會。這個名義上獨立的委員會由白宮辦公廳主任領導,因而實際上處于總統(tǒng)的干預之下。特朗普的辦公廳主任梅多斯已經對媒體表明:“對總統(tǒng)而言,選舉尚未結束。”
但該機構并不阻礙拜登團隊在獲得總務管理局授權后先展開對聯(lián)邦各部門的接收。美國軍方最高指揮機關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已經明確表態(tài),尊重選舉結果和過渡程序。在今年6月因弗洛依德之死引發(fā)的動蕩局勢中,參聯(lián)會及三軍主要將領也抵制了特朗普調動軍隊應對示威者的企圖。
特朗普還在為重新計票和選舉訴訟募集資金。他在競選網站上呼吁支持者“幫助我在選舉日后繼續(xù)戰(zhàn)斗”“捍衛(wèi)選舉”。根據相關州法的規(guī)定,重新計票都由候選人及其政黨支付經費,成本往往高達數百萬美元。
特朗普有權在得票率差距小于0.5%的佐治亞和威斯康辛州發(fā)起重新計票,但因為拜登已理論上獲得超過290張選舉人票,特朗普需要在三到四個州翻轉投票結果才能轉敗為勝,因而他還在賓州、密歇根州等地發(fā)起關于計票錯誤的重新計票訴訟,但多已被州法院駁回。
此外,2000年至2015年舉行的4687次州普選中,有27次重新計票,只有3次票差處于三位數以內的最初計票結果得以推翻。特朗普與拜登在威斯康辛、密歇根和亞利桑那的票差遠遠大于這幾次推翻成功的重新計票。截至11月8日,拜登在威斯康辛州領先特朗普2萬票,在密歇根州領先15萬票,在亞利桑那州則領先1.5萬票。
特朗普發(fā)動的另一場法律戰(zhàn)則事關郵寄選票制度。來自賓州、明尼蘇達州等地的案件已經匯集到美國最高法院,法官們需要解答郵寄選票是否可以如23個州所規(guī)定的,可以在選舉日后寄到;如果不可以,對于已經按照州選舉規(guī)則寄出“遲到選票”的選民,如果宣布他們的選票無效,是否是剝奪他們的政治權利?
特朗普期待這些六成以上支持拜登的郵寄選票可以被作廢。但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羅伯茨奉行“珀塞爾原則”,沒有在選舉日前就此作出約束所有聯(lián)邦法院的最終裁決。他和三名自由派法官在選舉日前一周否認了共和黨要求快速審議賓夕法尼亞州最高法院裁決的請求,事實上支持了賓州在選舉日后繼續(xù)接收選票。
在一些分析人士看來,最高法院事前沒有改變規(guī)則,事后更不可能影響選民權利。預計法院會采取最常見的姿態(tài):不明確做出偏向任何黨派的裁決,但會借機確立關于美國總統(tǒng)選舉的新的法律規(guī)則。
特朗普募集資金的時間一直持續(xù)到12月14日。這一天是選舉人團投票、新總統(tǒng)正式產生的日子,理論上也是特朗普抵制拜登勝選活動的最后期限。
《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第4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