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舉一例,印證文書侍從之甘苦。一九三七年陰歷年,陳布雷函告家人“為職務所羈,不能返家度歲”。原來,陳布雷受蔣介石之命,在杭州“新新旅館”閉門撰寫《西安半月記》。陳布雷回憶當時情景:“時適陰歷元旦,寓中寂無他人”,寫完半月記,即赴上海西愛咸斯路蔣寓,呈蔣過目。
受蔣驅(qū)策二十載,陳氏部屬蔣君章(1905~1986,江蘇崇明人,曾于大陸解放前任職行政院新聞局主任秘書)說陳布雷“以一介書生從政,直接間接影響了二十年的中國政治,但他依舊沒有改變書生的本色”。然而,凄風苦雨、敗象畢露的國民黨政權(quán),深深刺激了陳布雷。國民黨版徐詠平氏寫的《陳布雷先生傳》如是勾勒陳氏死前的客觀形勢:“民國三十七年戰(zhàn)局呈現(xiàn)嚴重的危機:一月九日,沈陽淪陷,以后東北漸失,華北震動。三月,山東、河南激戰(zhàn)。四月,陜北匪軍南犯。五月,泰安失陷。六月,開封失陷。七月,襄陽失陷。八月,東北匪軍進犯熱河。九月,濟南失陷。十月,長春失陷,十一月,徐蚌會戰(zhàn)開始。十一月一日,物價管制解凍,金圓券崩潰,物價狂漲。失敗主義到處流行,和談空氣極為厚。北國冰天雪地,平津危殆;南京秋高氣爽,京滬交通混亂。…”,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三日,遠方淮海戰(zhàn)役炮聲隆隆,南京碧空如洗,陳布雷選擇這一天自戕身亡,無異為南京政府敲下第一記喪鐘。
縱觀陳布雷這一生,對蔣介石堪謂忠心耿耿,鞠躬盡瘁。誠如致蔣遺書中,陳布雷剖心之論:“我心純潔質(zhì)直,除忠于我公之外,毫無其它私心”。陳氏棄世一周年,他的昔日同僚陶希圣嘗謂:“黨的分崩離析是布雷先生最傷心的一事?!R終一日的日記中,他對于黨的團結(jié)問題,流露了憂憤的心境,也寄托了迫切的希望。在他自悲的情緒之中,這無疑是重要的成分。”
在“黨國”危如累卵之際,陳布雷猝然自戕,必然在他身后留下諸多蜚短流長,紛紜臆測。從陳氏遺留之生前文稿,與近十封墨沈未干的遺書,可明顯透露其厭世的真正原因。印證當時國民黨諸要員的追念文章,不僅可以看出死因端倪,也可以從國民黨方面的視角,對陳氏死亡之謎,找到另一個可資尋思的路徑。
譬如,在陳布雷去世前兩天寫的雜記中,有這么一段話,似乎可以從中追索出他思想日趨灰色的幽微:
“人生總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倘使我是在抗戰(zhàn)中因工作關(guān)系(如某年之七月六日以及在長江舟中)被敵機掃射轟炸而遭難,雖不能是重于泰山,也還有些價值。倘使我是因工作實在緊張,積勞成疾而死,也還值得人一些些可惜。而今我是為腦力實在使用得太疲勞了,思慮一些些也不能用??紤]一個問題時,終覺得頭緒紛繁,無從入手,而且拖延疲怠,日復一日,把急要的問題,應該早些提出方案之文件(如戰(zhàn)時體制)一天天拖下去,著急盡管著急,而一些不能主動。不但怕見統(tǒng)帥,甚且怕開會,自己拿不出一些些主意,可以說我的腦筋已油盡燈枯了。為了這一些苦惱,又想到國家已進入非常時期,像我這樣,虛生人間何用?由此一念而萌自棄之心,雖曰不謂為臨難茍免,何可得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