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初中歷史課綱“去中國化”是個不爭的事實,可臺教育主管部門卻可以大剌剌地說編輯落點在“略古詳今”,在培養(yǎng)“世界公民”,其言雖大,卻就是司馬昭之心的文飾之詞。而即便事情真就如他們所講,“略古詳今”與“世界公民”這兩個觀念其實也大有誤區(qū),與“進步價值”一樣,率爾認(rèn)定,就會被它牽著鼻子走,還自以為是。
就說“略古詳今”吧!時間最近的東西應(yīng)該數(shù)據(jù)最多,也與當(dāng)今現(xiàn)況最直接相關(guān),了解歷史,從這里出發(fā)再往外延伸,愈遠(yuǎn)愈淡,誰曰不宜!但其實,若只這樣,反而就悖離了歷史,尤其是歷史教育的本質(zhì)。
人要了解歷史,一是在“知所從來”,歷史原就是對自身存在的一種溯源;一是在“以古為鑒”,透過歷史能讓人鑒古知今;而另一則在“生命認(rèn)同”,所謂“典型在夙昔”,歷史提供了典型,讓當(dāng)代生命跨越時空與其交會,由之更能有“立身之本”。
而就這三個了解歷史的目的來說,你都不能只“略古詳今”。
“知所從來”,看來很自然地就會略古詳今,但歷史是一條時空綿延的線,只能逐漸淡去,卻不能硬生生截斷。臺灣社會受儒釋道深遠(yuǎn)影響,你不知春秋,就不知儒家之立;你避談魏晉,就不知莊老玄學(xué)的發(fā)展;你略言隋唐,就不知佛法的中國化,以及它為何能在后世深深影響我們的生命觀,這樣,又如何能談“知所從來”?
“以古為鑒”,并不在就以古人為師,而是將生命觀照的時空軸拉寬拉大,游于歷史長河,你就容易看到自己的局限。想想,哪個時代不多的是自以為站在真理一方的人,也只有透過深長的時空軸映照,生命才能避免獨斷。時空軸能拉大,心量就大,有天也才真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且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人就較不會目光如豆,只計較當(dāng)前之利。
“生命認(rèn)同”,是指真能做為自己生命整體參照的常就是另一個生命,這種生命對生命的影響,遠(yuǎn)大于單一事物的領(lǐng)略。人都有其認(rèn)定的生命典型,一生也常就依此典型所示的軌跡而行。而歷史,正在“示其典型”。你不能只以一村一鄉(xiāng)、一時一地之人為范,也不能只以今人為范,因為,選擇的范圍有限,高度也常就有限,所謂“讀圣賢書,所學(xué)何事?”正因有圣賢之標(biāo)竿,你才知生命可以有如此之追求。而此圣賢,并不須就是儒家所講的典型,每一行每一業(yè)都有自己的歷史典型,整個社會也會有大家崇仰的典型,而有些典型甚且是跨文化、跨古今的,如釋迦、如老莊、如孔子,其重要性跟身處的年代遠(yuǎn)近并沒關(guān)聯(lián),你又如何就“略古詳今”?
“以古為鑒”、“生命典型”都牽涉到時空軸的長遠(yuǎn)寬廣,也都不是愈近自己就愈能為鑒、愈為典型,所以談生命觀照,最好能“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是在這樣寬廣的坐標(biāo)下,擇其可為參照者而談,而“略古詳今”看來自然,卻就容易讓自己陷于器識短淺。
不幸的是,這器識短淺與臺灣的本土化發(fā)展竟似共生,而這情形也不只從今日始。猶記得十幾年前小兒子讀初中的時候,有天忽然問我:“為什么我們課本讀不到爸的作品?”這問題對我這年紀(jì)的人真是匪夷所思,課文不就更多的在應(yīng)對歷史已沉淀的典型嗎?細(xì)問之下,才知他在課本及補充教材上,看到了我多位老友甚至是學(xué)生的作品及人物介紹,也難怪會有此問。當(dāng)然,這些朋友、學(xué)生有他們的成就,其中的確也有可入書之人,但如果我們生命主要的參照或仰慕對象就只局限在此,不說格局有限,更容易只以一時一地之當(dāng)?shù)罏橐罋w,被選的、讀它的,也就容易夜郎自大、以管窺天,這樣做,真就是關(guān)起門來自己爽的。
歷史原是時空的沉淀,大肆地談還沒沉淀的東西,這種“略古詳今”其實最悖反歷史的本質(zhì)。“略古詳今”,可以在別的地方談,但以此來談歷史教育,所造就的也必然是器識短淺的下一代,而這正是“去中國化”要付的代價。
(本文摘編自臺灣《中國時報》作者為文化學(xu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