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巨響背后是一群默默無聞奉獻的人

■解放軍報記者 衛(wèi)雨檬

導彈緩緩起豎……伴隨著震顫大地的一聲巨響，“長劍”劃破天空，畫出恢宏而壯美的彈道。

驚嘆之余，每一個親眼見證導彈發(fā)射的人，都不會忘記巨響之前的寂靜。這樣的寂靜，是點火倒計時階段的屏息，是不動聲色的堅守，是默默無聞的奉獻，也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經刻在歲月里的、長久的“不聲不響”。

每一次導彈發(fā)射背后，都有一群不聲不響的人。他們，也許是以陣地為家的號手，也許是扎根深山的守庫人……除此之外，在許許多多平凡的崗位中，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群體——

他們大多數(shù)時間在實驗室，專注操作身邊的儀器和設備，認真分析各類龐雜的數(shù)據(jù)。他們也會走進深山洞庫、高原海島，通過精心細致的保障，將武器裝備校準在陣前。他們是計量兵，戰(zhàn)位上的他們總是“不聲不響”。

“不聲不響”，是暗夜里的奮斗，是黎明前的堅持。60年前，東方的一聲巨響震驚世界——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巨響的背后，是無數(shù)官兵日夜與戈壁黃沙為伴的艱苦付出。他們在黑暗中默然前行，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信念攻堅克難，終于迎來了曙光。

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60年后的今天，在火箭軍某計量部隊的營區(qū)里，官兵們繼承先輩精神，敢于拼搏、為國鑄劍。計量兵申家超為了檢定某設備，緊盯儀器上時刻變換的無線電波形，廢寢忘食地學習鉆研。從一名新兵到一級軍士長，他扎根崗位幾十年，面對挫折和困難絕不放棄，始終保持一顆奮進的心。

“不聲不響”，是波瀾不驚，是靜水流深。1970年，長征一號運載火箭騰飛的巨響之后，無數(shù)航天人又歸于“不聲不響”，夜以繼日地奮斗在自己的崗位上。2023年12月，中國長征系列運載火箭迎來第500次發(fā)射。一代代航天人不驕不躁、專注當下，用無言的行動彰顯最深沉的力量。

裝備要打仗，計量須先行。一次又一次的巨響背后，也有計量兵們抬頭望天、低頭行路的身影。他們立足部隊所需，潛心科研創(chuàng)新——伏案桌前，沉浸在思維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靜了下來。通過不斷優(yōu)化檢定流程、改進操作方法，他們在無形中提高保障效率，服務部隊戰(zhàn)斗力穩(wěn)步提升。

用我無名鑄威名。巨響之前的寂靜，“不聲不響”背后的訇然，交織譜寫成一段動人的強軍樂章。讓我們聆聽時代的聲音，走近那些默默付出、奮勇?lián)數(shù)闹袊娙恕?/p>

計量兵：用我無名鑄威名

■解放軍報記者 衛(wèi)雨檬 通訊員 吳 懿

一道完美軌跡背后，是許許多多官兵的付出

明晃晃的燈光聚焦在身上，申家超有一絲緊張。2月6日，作為火箭軍某部2023年度的“礪劍尖兵”，在頒獎現(xiàn)場接過獎杯的那一瞬間，申家超腦海中快速閃過了許多難忘的時刻。

那一年，剛上初中的申家超路過一個修表鋪時，發(fā)現(xiàn)修表師傅正是他的遠房親戚。于是，好奇且愛鉆研的他，跟這位親戚學起了修表。

許多年過去，校準時間這件事，申家超做得游刃有余。只不過，以前在分秒之間調校的他，沒有接觸過“時頻”這個概念。如今，作為某計量部隊的一名檢定員，他操作的機器，能夠測算的時間精度達到了小數(shù)點后許多位。

也是在那一年，一天放學回家，申家超看到電視新聞里，滿是油井燃燒的畫面，熊熊火光仿佛映紅了他的臉。那場萬里之外的戰(zhàn)爭，開啟了導彈武器大規(guī)模運用于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先河。

那是申家超第一次見識到導彈這種武器的威力，這件事也讓他萌生了從軍的念頭。30多年后的今天，申家超已成為火箭軍某部的一名一級軍士長。

然而，漫長的軍旅生涯里，申家超只親眼見證過一次導彈發(fā)射。申家超所在的某計量部隊，很多人的工作是與一個個砝碼、一個個量塊打交道。

科學家門捷列夫曾說：“沒有測量就沒有科學。”我國古代統(tǒng)一度量衡，其實就是為了實現(xiàn)單位統(tǒng)一、保證量值準確可靠的計量活動。

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導彈發(fā)射涉及數(shù)以萬計的數(shù)據(jù)，任何一點細微誤差，都有可能導致彈道軌跡偏離，產生嚴重后果。從起點到落點，一道完美軌跡背后，是許許多多官兵的付出。

這其中，計量兵的戰(zhàn)位，決定了精準的基礎——時頻精準，才能做到多發(fā)導彈同時點火；想要打得準，瞄準系統(tǒng)里的量值必須準確；實現(xiàn)最佳打擊效果，有賴于引爆高度測算無誤。

“我們的任務是消滅‘毫厘之差’。”檢定員宋彥嶠這樣理解他的戰(zhàn)位。

實驗桌上，擺著大大小小、不同長度的金屬長方體——量塊。用精度更高的量塊與一把尺子相比，就能夠知道這把尺子的刻度是否精準。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檢定其他待檢裝置和設備，只不過方法更加復雜。

去年剛成為檢定員的宋彥嶠，被分配到計量崗位。最開始的時候，他很難直觀地感受到，眼前這些長長短短的量塊，和導彈發(fā)射究竟有什么關系。直到隨著了解的深入，他開始跟著“師傅”楊海云學習檢定某設備。

導彈瞄準與方位和角度有關，某待檢設備正是測量它們的工具。為了“擦亮導彈的眼睛”，進行計量時，檢定員必須長時間全神貫注。

實驗室里，楊海云把沉重的設備搬到場地中央放好后，開始依次調試。每測一個點，需要將同一套復雜的流程重復操作多遍，而該設備的檢定，總共要測的點有數(shù)十個。整個操作過程，都是在站立和走動中進行的。表格上，寫滿了楊海云親手記錄的原始數(shù)據(jù)，他還要對此進行計算和處理。

常常，楊海云進入實驗室，再出來已是幾個小時之后了。檢定過程中是不允許間斷的，一旦出錯，就要從頭再來。他們必須保持精神高度集中，這不僅是對腦力和體力的考驗，更需要極度耐心和細致。

擦了擦額角的汗，楊海云終于完成了一臺設備的檢定。2003年，已經考上研究生的楊海云決定入伍。在計量這個崗位上，他一直默默耕耘著。

這些年，不僅在實驗室里忙碌，楊海云也經常帶隊到練兵一線開展計量工作。

“通常，我們完成設備檢定后就會離開……”聽到楊海云這樣說，宋彥嶠難免有些失落。但是，他現(xiàn)在心里最迫切的事，就是快速提升自己的檢定本領。

宋彥嶠希望，他能早日有機會執(zhí)行保障任務，看看經過自己雙手檢定的設備，是如何被裝配到發(fā)射車上，從而發(fā)揮出重要的作用。

火箭軍某部計量人員的工作日常。執(zhí)行保障任務。

走好自己的這一步，做好當下的這一秒

“千人一枚箭，萬人一桿槍。”導彈成功發(fā)射的背后，是無數(shù)人在自己的戰(zhàn)位上接力奮斗。

長度、時間、重量、溫度、電磁波……這些概念，解釋和構建著我們所處的整個世界。作為高精尖科技產物的導彈更是如此，從保證打擊精度的時頻儀器，到一線號手緊固螺栓的扭矩扳手，方方面面，都在計量專業(yè)包含的范疇里。

一聲清脆的“咔”聲響起，扭矩扳手卸力，這意味著操作人員用勁到位，需要緊固的螺栓已經擰好。

“別看扭矩扳手操作簡單，如果其量值不精準，導致擰得過緊或過松，都會直接影響各部段分離的穩(wěn)定性。”檢定員劉珊珊解釋道。

擰緊不同的螺栓，需要不同的力量。勝任一個崗位，也需要承擔相應的壓力。在計量部隊，工作看似很簡單，把砝碼放到秤上這樣一個動作，就完成了一次檢定；工作也可以很有挑戰(zhàn)性，比如檢定某設備，一級軍士長申家超用了2天時間才完成?？菰?、重復和精神高度緊張，能夠承受多少壓力，取決于自己心中設定的那個“標準值”。

申家超目前主要負責的，是無線電和時頻方面的計量。幾年前，從維修保障崗位剛調整過來時，看著實驗室里那些高端精密的儀器，他心里沒底。但是，“在崗一分鐘，干好60秒”，是申家超從當兵起就告訴自己的話。

從最基礎的符號和單詞開始“啃”起，捧著說明書和字典，申家超埋頭苦學。他享受進步帶來的成就感，哪怕只是認識了儀器上的一個按鈕。從只會照著順序機械地操作，到理解其專業(yè)原理，申家超在點滴成長中感受著真實的喜悅。

申家超和戰(zhàn)友們常常集體長跑。有些剛入伍的新兵會因3公里而發(fā)愁，申家超能體會到這樣的心情。“但是，當你跑過幾十公里，就發(fā)現(xiàn)3公里不算什么了。”他說。

檢定設備和跑步這兩件看似毫不相關的事，體會過后才發(fā)現(xiàn)，其中也有共通之處。

按照規(guī)定，部隊的設備需要每隔一個周期就完成一次計量，每一個類型的設備又數(shù)量龐大，申家超和戰(zhàn)友們的工作，往往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相同的操作流程。跑步也一樣，從起步到結束，幾乎是同一個動作的重復。

然而，重復并不意味著不變。

在向前奔跑的時候，看著跑道上標記的數(shù)字不斷累加，申家超內心感到越來越輕松。從2天到幾個小時，每檢定一臺設備，申家超的操作就會更熟練一些。“只要做了就會有收獲，每一次都可以比之前更好。”他說。

“精益求精”是計量人的追求。在計量的體系里，申家超他們只是其中的一環(huán)。如同火箭軍部隊體系作戰(zhàn)時，計量官兵的戰(zhàn)位，只是眾多平凡崗位中的那一個。他們能做的，就是走好自己的這一步，做好當下的這一秒，立足崗位不斷超越。

去年12月30日，他在跑步時，專門跑了12.3千米。日進一步，終至千里。2024年，申家超有新的期待。

進行實裝操作。

組織現(xiàn)地授課。

簽下名字那一刻，能感受到一種使命的重量

賈進林從事計量工作已有好些年，每年外出執(zhí)行保障任務的次數(shù)不是小數(shù)目。盡管她的腳步已遍布大江南北，到訪過許多火箭軍一線部隊。然而，她還沒有真正觀看過導彈發(fā)射。

平常，賈進林工作的環(huán)境和機房差不多。她主要負責電磁學專業(yè)的計量，檢定時需要關閉實驗室大門，控溫控濕。設備啟動后，嘈雜的“嗡嗡聲”一直充斥在耳邊，在封閉空間里尤為明顯，她必須時刻保持心神穩(wěn)定，冷靜地處理大量數(shù)據(jù)。

“很少有人會關注到計量人員這個群體，但其實，每一次發(fā)射都能找到我們存在的痕跡。”賈進林說。

具備檢定員上崗資格后，第一次在檢定合格的標簽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賈進林的手有些抖。

這個標簽會被貼在被檢設備上送回部隊。因此，每一臺發(fā)射車里，在搭載著的各種各樣設備的表面，都能夠找到檢定員們的名字。

“簽下名字那一刻，能感受到一種使命的重量。”雖然沒能親眼見證導彈發(fā)射，但一想到自己的簽名會跟著發(fā)射車進入陣地，賈進林仿佛也看到了導彈在天空中劃下的壯麗軌跡。

以我無名，成就大國長劍威名。為了肩頭的神圣使命，賈進林身邊的戰(zhàn)友們，同樣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

10年前，范蕾走上計量相關崗位。這些年，她到過黃沙漫天的戈壁、上過空氣稀薄的高原，克服過風雨、經歷過風沙……經常，在封閉的空間里檢定設備時，長時間保持專注，會讓她有呼吸不暢的感覺。但每一次，她和戰(zhàn)友都能克服種種困難，完成上千種設備的檢定工作。

盡管習慣了和數(shù)據(jù)打交道，但生活中的范蕾仍保留著不少感性。在一次外場保障歸來后，她整理衣服時掏出了一片無意中帶回來的樹葉。此后的每次外場任務，她會留心收集一片當?shù)氐臉淙~。一片片葉子，就像是她親手寫下的一個個標簽，見證著她做過的事、走過的路。

她的腳步，走過枝葉橫生的山間。有幾次，在去往部隊的途中，范蕾看到路邊結著山核桃。她聽人說，山核桃樹愛長在陡坡和石頭縫里，周圍的環(huán)境往往都很艱苦。

她和每一個腳踏實地、默然前行的人共鳴。在某次讀書分享會上，范蕾對戰(zhàn)友分享的一本書印象很深，書名是《我在北京送快遞》。一名普通的快遞員，處在北京這樣大城市的神經末梢，用日復一日的堅守和奮斗，在整個城市的運轉中提供一個齒輪的動力。“我們也一樣，平凡崗位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活得明亮動人。”范蕾說。

2019年，申家超作為火箭軍官兵代表，在現(xiàn)場觀看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閱兵式。

伴隨著激昂的旋律，導彈發(fā)射車列陣而來。觀眾席上的申家超激動萬分，不禁熱淚盈眶。

“想到發(fā)射車上很可能會有我的名字，我檢定過的這臺車正在被全國人民檢閱，內心感到格外自豪。”當時的感受，申家超仍記憶猶新。

同一時刻，范蕾也在電視機前收看直播。當某型導彈發(fā)射車在屏幕里出現(xiàn)時，她立刻拿起手機，將自己的笑容和發(fā)射車框進了同一個自拍畫面。

照片里，有她的青春，也有她的熱愛和驕傲。

（本文圖片由吳金龍、何天旭攝）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