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治沙隊隊員沿著種植的梭梭林向沙漠腹地進軍。

圖①：老兵治沙隊隊員回填沙土。圖②：老兵治沙隊9位隊員冠新軍、張宏、張輝、周小珂、田來群、李科、王杰鋒、張選忠、田野（由左至右）合影。圖③：老兵治沙隊隊長田野將剛采挖出來的肉蓯蓉攏在一起。（攝影：李響、蘇鑫、吳德軒）

初秋的南疆，依然熱浪灼人。

沿著世界首條環(huán)沙漠鐵路線和若鐵路前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且末縣，車窗外戈壁、沙漠綿延不絕。一路向東，梭梭、沙拐棗、檉柳等植物輪番“登場”，組成數(shù)百公里長的綠色防風(fēng)固沙帶，“拱衛(wèi)”著鐵路線。

列車行至且末縣，綠色目不暇接。這座曾經(jīng)有著“沙漠孤島”之稱的縣城，周邊圍起了一條長度約23公里、寬度1公里至7公里不等的“綠色長廊”，總面積達(dá)12.9萬畝。

有一群退役軍人，歷時5年奮戰(zhàn)沙海，為這條“綠色長廊”增添綠意。出沙場、進沙海，脫軍裝、著農(nóng)裝，他們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在沙漠中種植梭梭、紅柳等沙生植物1.2萬余畝。

時光飛逝。如今，梭梭已經(jīng)長到近一人高，老兵治沙隊也不斷壯大，從最初的3名隊員發(fā)展為9名隊員。

不變的，是他們“誓將荒漠變綠洲”的矢志追求。

宣戰(zhàn)

“無論如何也要把樹種起來”

今年3月，退役軍人周小珂加入老兵治沙隊，成為第9名隊員。

周小珂退役后，一直在新疆伊犁務(wù)農(nóng)，通過戰(zhàn)友得知老兵治沙隊植樹治沙的經(jīng)歷，深受感染，來且末縣實地參觀后，便決定加入進來。隊友們十分歡迎他，說“你要是早點來就更好了”。

這支老兵治沙隊中，“早來”的老兵，是“組隊”時的田野、張宏和李科。2018年，當(dāng)3個人決定在且末縣的荒漠上種樹時，他們對植綠治沙還近乎一無所知。

且末，塔克拉瑪干沙漠南緣的一座縣城，三面環(huán)沙。發(fā)源于昆侖山脈的車爾臣河將沙漠與縣城隔開，河流東岸的流動沙漠距縣城中心不足2公里。

“為什么要在沙漠種樹？”記者和老兵們一起坐在板房里，看著窗外的黃沙倏忽而至。幾位老兵的回答簡單質(zhì)樸：“部隊培養(yǎng)我們多年，退役后就想做點有意義的事。”

老兵治沙隊的隊長田野，1993年入伍來到新疆伊犁，服役23年后選擇自主擇業(yè)。退役后的田野，坐過辦公室，也辦過企業(yè)，但是“總覺得缺點什么”。

2018年春天，田野出差來到且末縣，正趕上當(dāng)?shù)馗刹咳罕娫谏衬镏矘?，熱火朝天的場景讓他不禁駐足。

“他們自帶工具、干糧，兩人一組或三人一隊，齊心協(xié)力、互相配合，將一株株樹苗植入剛挖好的樹坑，扶苗、培土、踩實、澆水，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感，深深打動了我。”田野說。

田野了解到，為了阻擋沙漠侵襲，且末縣從1998年起開始實施防沙治沙造林工程，每年春秋兩季，都會組織萬人義務(wù)植樹活動。2003年起，當(dāng)?shù)貎?yōu)化發(fā)展思路，引入社會力量，利用沙漠特有資源，積極發(fā)展林下經(jīng)濟和富民產(chǎn)業(yè)。

在部隊服役期間，田野幾次途經(jīng)且末，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荒涼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當(dāng)時我就想，要是能給這里披上綠裝就好了。”田野的想法，得到戰(zhàn)友張宏、李科的支持。2018年秋天，他們注冊成立了一家生態(tài)農(nóng)業(yè)科技公司，初步承包了3000多畝沙地，嘗試種植梭梭，接種肉蓯蓉。

在沙漠里種植梭梭，并在其根部接種經(jīng)濟作物肉蓯蓉，不但可以治沙，還可以創(chuàng)業(yè)帶動當(dāng)?shù)厝罕娭赂?，?位老兵看來，“可謂一舉兩得”。

然而，他們心里也很清楚，種樹沒有回頭路。簽下為期30年的治沙合同后，他們一頭鉆進沙漠，“無論如何也要把樹種起來”。

較量

“要有‘滾石上山’的決心和毅力”

張選忠是田野在部隊服役時的政委，2020年退役后受田野邀請加入老兵治沙隊，現(xiàn)在是老兵治沙隊的“指導(dǎo)員”。

“我記得第一次去且末是2021年7月。哪里有什么治沙園區(qū)，四周連個籬笆都沒有。”張選忠在手機里翻出一張當(dāng)時拍攝的照片，“你看這光禿禿的沙漠，一根草都沒有，誰能想到能種出樹來？”

那一天，就在這樣的荒漠里，田野向張選忠走來，灰突突的臉上汗水混著沙土，衣背上布滿白色的汗?jié)n。

“老領(lǐng)導(dǎo)，您要是加入老兵治沙隊，給隊伍掌掌舵定定心，這場與風(fēng)沙的較量，我們一定能打贏！”

張選忠當(dāng)時還沒有弄明白，田野是在竭力邀請他，還是在給這支隊伍加油鼓勁。直到張選忠參與其中，才發(fā)現(xiàn)要想干成植樹治沙這件事，一定“要有‘滾石上山’的決心和毅力”。

種樹的第一步是移沙。“如果不把1米多高的移動沙丘推平，一個晚上就能把梭梭苗給埋了……”沒見識過風(fēng)沙的威力，很難想象老兵們勞作的場景，“即便戴著防風(fēng)沙面罩，口鼻耳也會灌進沙塵。沙子里有鹽堿，打在臉上跟針扎一樣的疼。”

沙漠植綠，投入大、回報慢。老兵們幾乎向親朋好友借遍了錢，也向銀行貸了款。為了節(jié)省開支，他們住進冬冷夏熱的板房，集中一切資源治沙、種樹。一到晚上，幾個年齡不同、軍齡不同的老兵，經(jīng)常聊起以前在野外駐訓(xùn)的經(jīng)歷。抬頭仰望星空，老兵們覺得，他們沒有離開心愛的軍營，只是參加了另一場艱苦的“戰(zhàn)斗”。

2021年春天，一場大風(fēng)將他們好不容易辛苦種下的200多畝梭梭苗一夜之間連根拔起。“第二天天一亮，風(fēng)停了，我們跑去一看，啥都沒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片黃沙包。”張宏告訴記者，類似這樣的“不測”，他們遭遇過好幾次。風(fēng)把樹苗刮沒一次，他們就得重新整地補種。

一到夏天，沙塵暴一刮就是十幾天，常常讓老兵們想起以前在戈壁荒漠駐訓(xùn)的場景，“駐訓(xùn)時碰上這種天氣，沒辦法訓(xùn)練。可種樹時不管風(fēng)沙怎么刮，還是要去看樹苗……”

“有沒有想過放棄，離開這片荒漠？”“走？那不是軍人的作風(fēng)。我們作為退役軍人，以前保家衛(wèi)國死都不怕，還怕這個？堅決不能當(dāng)逃兵！”老兵張輝說。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如今，老兵治沙隊完成上萬畝沙生植物的種植，成活率穩(wěn)定在85％以上，梭梭成林、沙漠變綠洲的夢想漸漸成真。

堅守

“我們老了，還會有新的老兵加入”

2021年夏天，張宏的妻子和讀初中的女兒來到且末縣，實地“考察”老兵治沙隊的成果。“家里人總說，我這幾年在外面干些什么她們都不知道，就是想讓她們來看看。”張宏說。

從且末縣回家，張宏駕車上了庫爾勒國道，一場沙塵暴不期而至，“黃沙漫天，兩三米外的路都看不見。”張宏小心翼翼地開著車，車廂里一片寂靜。突然，女兒開了口：“爸爸，你的工作是有意義的，好好干，我們一定會支持你。”

張宏有點“感謝”那場沙塵暴。后來，老兵們都把家人請來參觀，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給了他們巨大的動力，讓他們更加義無反顧地前行。

“其實，沙漠并不像人們印象中那樣百害無利。茫茫沙海中，蘊藏著巨大的經(jīng)濟價值和生態(tài)價值。”且末縣防風(fēng)治沙工作站站長阿巴斯·艾薩告訴記者，在沙漠里種植梭梭的同時，在其根部接種素有“沙漠人參”之稱的經(jīng)濟作物肉蓯蓉，經(jīng)濟效益很高。

過去幾年，老兵治沙隊一直在探索種植肉蓯蓉等經(jīng)濟作物，但受頻繁的自然災(zāi)害影響，收益不大。不過，如果一切順利，再過1個月，他們將迎來肉蓯蓉的首次大豐收。

“有了收入，我們的資金壓力就小了。明年計劃擴大種植面積，再種上2000畝樹。”最困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談及未來，老兵們信心滿滿。

昔日荒漠地，今朝綠滿坡。“還要種多少年？真的要種30年嗎？”呼呼的風(fēng)聲中，老兵們的回答如同迎風(fēng)挺立的梭梭般堅定——

“那是當(dāng)然。我們種下的不只是樹，更是希望，一定會堅持下去。我們老了，還會有新的老兵加入……”

■制圖：扈碩

■作者：趙健　徐常根　楊明月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