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海鳥在天空盤旋,拍著翅膀,落在一艘線條硬朗的銀灰色戰(zhàn)艦的甲板上。不遠處,一級軍士長肖迎春正眺望大海。
今年,是肖迎春在蘭州艦上服役的第16年。幾乎每天傍晚,他都會到甲板上走一走。
對水兵來說,大海是他們最常見的景色,熟悉到甚至有些枯燥。而對肖迎春這個反潛部門聲吶技師來說,相比那個4平方米的戰(zhàn)位,大海的風景總是迷人的。
前不久,肖迎春參加了蘭州艦上舉辦的一場新兵老兵對話會。
“班長,艦上的生活很枯燥,是什么支撐你在艦上待了這么久?”對話會上,新兵孫和磊好奇地問肖迎春。
“戰(zhàn)艦,是我的第二個家。2005年上艦,我在艦上待了16年,正好相當于從小學一年級讀到大學四年級的時間。”肖迎春深情地說,“人生有幾個16年,又有幾個青春的16年?我和蘭州艦這輩子都分不開了”。
走上一艘艦,在大海上開啟自己的青蔥歲月;告別一艘艦,與自己的青春揮手告別。在蘭州艦上,還有許多像肖迎春這樣的老兵。
幾年,十幾年,老兵的汗水和淚水,都落在了這艘銀灰色戰(zhàn)艦上。這是蘭州艦的青春,也是這些老兵的青春。
我的青春我的艦
■彭 鐔 林金春 李玉錢 董 鑫

蘭州艦正進行海上巡航。胡韋楠 攝
聲 音
從心中響起的聲音,總是記憶最深
“鏘,鏘……”隱約中,二級軍士長姚增光聽到一陣聲響。近乎條件反射一般,他猛然起身,沖出門去。
30米距離,用時15秒,姚增光以“神奇的速度”抵達了他的戰(zhàn)位——柴油機艙。
夜里燈光微弱,柴油機的結(jié)構(gòu)在姚增光眼中熟稔得可以閉眼操作。經(jīng)過緊急處置,他“手到病除”解決了機器突發(fā)的小故障。
“幸虧來得及時,再晚就要有大麻煩啦。”姚增光半開玩笑地對值班員王梓豪說。
回到宿舍重新躺回床上,姚增光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他今夜第幾次從睡夢中驚醒。在他的記憶里,這樣的夜晚還有很多。
柴油機是姚增光24年的“老戰(zhàn)友”,從新兵開始便一直陪伴著他。
為了保證柴油機的運行安全,姚增光的房間在離柴油機艙很近的地方。在外執(zhí)行任務時,他幾乎每晚都聽著柴油機的聲音入眠。當柴油機出現(xiàn)故障、發(fā)出雜音時,他時常會從睡夢中驚醒。
對姚增光來說,錘子敲打氣缸壁的聲音就像鬧鐘一樣,而那條通往柴油機艙的路是他最熟悉的路。
從心中響起的聲音,人們總是記憶最深。
當柴油機的聲音在姚增光睡夢中響起,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聲音,撥動著一級軍士長肖迎春的心弦。
肖迎春是蘭州艦聲吶班班長,通過聲吶辨別各種聲源是他的“看家本領”。
“海浪、鳥鳴、海底各種生物……我這輩子聽過無數(shù)種聲音,但最讓我怦然心動的,還是家人的聲音。”肖迎春說。
幾個月前,肖迎春2歲的孩子突患急癥,而他正在艦上執(zhí)行任務。單位特批肖迎春回了一趟家。任務緊急,肖迎春回去幾天就主動歸隊,家里只留妻子照顧孩子。
“手術(shù)順利,孩子平安無事。你放心吧,家里有我。”電話那頭,妻子握著病床上兒子的手,聲音溫柔。電話這頭,34歲的肖迎春用粗糙的手掌悄悄抹去淚水。
如果說家人的聲音始終藏在老兵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么各種潛艇的回聲則總能觸碰到肖迎春最敏感的神經(jīng)。
聽音判型,是聲吶兵最難掌握的一項本領,水下目標的大小、形狀、質(zhì)地不同,對聲波的吸收系數(shù)和反射系數(shù)也各不相同。
還記得剛開始接觸聽音訓練的時候,嘈雜的聲波不斷“轟擊”著他的耳膜。“這就逼著你必須要學會在耳朵里裝一個‘篩子’,把沒用的聲波都過濾掉。”肖迎春說,耳功不是靠一時練出來的,而要反復聽、反復練,只有把各種聲音“刻”在大腦里,遇到情況時才能以最快速度作出準確判斷。
一次海上對抗演練,剛開始不久,有關(guān)部門通報:發(fā)現(xiàn)疑似潛艇目標。肖迎春心中一緊,繼續(xù)坐在聽音臺仔細偵聽。“此目標不是潛艇,而是高速游動的魚群!”他根據(jù)豐富經(jīng)驗做出肯定判斷。隨后,指揮員調(diào)整編隊隊形重新搜索目標。終于,在經(jīng)過仔細搜索后,肖迎春聽到了熟悉的金屬信號回音,把這條“大魚”牢牢“網(wǎng)”在自己手中。
溫 度
最讓人牽掛的溫度,永遠不會忘記
盛夏,海水溫度是多少?南海當?shù)氐臐O民告訴記者,大概是25到30攝氏度。
當記者問起一級軍士長張達勝,他給了記者一份海圖,上面標記著遍布全世界的40多份水文記錄。每份記錄中,夏季的海溫都各不相同。
同一季節(jié)的海水,40多份溫度記錄。作為信號班班長,對張達勝而言,海水的溫度就是最明顯的信號——這意味著他到過世界上40多個不同的海域。
“我去過海水溫度最高的地方是吉布提,大概36攝氏度。溫度最低的是俄羅斯,6攝氏度左右。”張達勝說。
吉布提與俄羅斯之間的溫度相差30攝氏度。海水溫差的背后,是張達勝在世界留下的足跡,也是蘭州艦16年來的航跡。
張達勝還記得,24年前第一次來到海軍艦艇時,他最羨慕的是韶關(guān)艦的戰(zhàn)友。當時,韶關(guān)艦將執(zhí)行出訪南美的任務??粗鴳?zhàn)友跟著韶關(guān)艦駛向世界,他將這份羨慕埋在心底。
如今,張達勝不再羨慕任何人。入伍24年,在蘭州艦上待了16年,他走過了大概40個國家。
16年,讓一名跟陌生人說句話都要措辭半天的靦腆戰(zhàn)士,成長為一位能用英語跟外國人侃侃而談的“牛人班長”。
張達勝上艦之初,蘭州艦參加中外聯(lián)合軍演還需要配備專職翻譯。隨著蘭州艦常態(tài)化執(zhí)行遠航出訪任務,艦上掀起一股學英語熱潮。從士兵到軍官,從值更官到艦長,每個戰(zhàn)斗崗位必須通過英語考試才能上崗。
2016年聯(lián)合軍演,已年近不惑的張達勝,整天捧著英語書“啃”個不停。“我們要努力與國際接軌,與世界各國海軍多交流,蘭州艦才能走得更遠。”張達勝說。
在隨蘭州艦遠航的旅程中,讓張達勝記憶最深刻的海水溫度是23攝氏度。那是2010年某個夏日傍晚索馬里海域的水溫。
那次護航任務,蘭州艦把商船護送到安全地點后準備返航。正在駕駛室進行例行水文記錄的張達勝,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歡呼聲。
抬頭一看,商船主甲板上,20多名船員身著橘黃色救生服,整齊列隊,向蘭州艦官兵招手歡呼。船上“我愛你,祖國!”“感謝中國海軍護航”等橫幅隨海風飄揚。
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張達勝。
“那一刻,我覺得再苦再累也值了,平時繁雜的工作一下子有了意義。”張達勝說,“這是獨屬于中國海軍的榮譽感。”
如今,每當張達勝在駕駛室值班時,都會想起那天的場景。那些歡呼和橫幅給他帶來了一份別樣的溫暖。
“知道人們戴在脖子上的玉,溫度是多少嗎?”張達勝笑著問記者。常年和世界各地的水文記錄打交道,他對各種溫度“信號”非常敏感。在距離三亞近1000海里的四川內(nèi)江,張達勝15歲女兒的脖子上,戴著一塊淺綠色的玉。這塊玉,是張達勝在一次離家執(zhí)行任務前送給女兒的禮物。
“貼身佩戴的玉石,溫度一般在23攝氏度左右,幾乎和那次護航任務區(qū)域海水的溫度一致。”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不管值不值班,張達勝都會站在駕駛室,看看外面的月亮。
月圓之時,便是思念最濃之刻。
透過駕駛室的玻璃,月光如水。這樣的月色,總能讓張達勝想起女兒胸前那塊玉。
張達勝去過的海域有冷有熱,但是最讓他無法忘記的溫度,定格在23攝氏度——那是軍旅人生價值的溫度,也是遠方家人思念的溫度。
味 道
人們最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仔細聞的話,二級軍士長董晨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身為導彈班班長,導彈發(fā)射是董晨許看來最重要的事。每次出海執(zhí)行任務,董晨許都會去甲板檢查發(fā)射架完好情況。
去年蘭州艦執(zhí)行任務,出海航行近270天。那些日子,董晨許幾乎每天都去檢查。
每當董晨許去檢查裝備情況,起伏的海浪都會濺到他身上。他身上淡淡的海腥味就來源于此——那是大海的味道。
手指輕觸發(fā)射鍵,目光直視屏幕。清涼的控制室內(nèi),等待著發(fā)射命令的董晨許額頭已有微微汗意。
“導彈發(fā)射!”短促的命令打破控制室內(nèi)的寂靜。聽到命令,董晨許立即按下發(fā)射鍵。某型導彈閃電出擊,精準命中遠處的目標。
“身為導彈發(fā)射的操作者,雖然做好了各種預案和準備,但在未成功發(fā)射的時候,內(nèi)心總是難以抑制地緊張。”董晨許說。
2007年,某新型導彈第一次在海上實射,按下發(fā)射鍵的正是董晨許。
“導彈發(fā)射后,很多人都來跟我握手,稱呼我的手是‘金手指’。”回憶起14年前的場景,董晨許仍是一臉自豪,“只要導彈發(fā)射順利,海腥味一樣招人喜歡。”
董晨許之所以這么說,是由于一次難忘的導彈發(fā)射任務——
那次海上綜合演習,上級計劃在航行途中發(fā)射導彈。接到命令后,董晨許按照流程準備發(fā)射。沒承想,可以發(fā)射的信號遲遲沒有收到。
沒有猶豫,董晨許立即前往發(fā)射架查看情況。打開接電箱,密密麻麻的接線柱映入眼簾。看圖紙,查電路,多年經(jīng)驗告訴董晨許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怎么辦?不更換零部件,信號無法通過;更換零部件,時間又來不及。略微思索,董晨許迅速提出了巧妙的解決方案……董晨許的手上下翻飛,又快又穩(wěn),一番處理過后,控制器終于收到可以發(fā)射的信號。
“轟!”一聲令下,導彈成功發(fā)射,蘭州艦圓滿完成演習任務。
那淡淡的海腥味,是蘭州艦給董晨許留下的青春味道。董晨許也給蘭州艦留下一些屬于自己的幸福味道。
在艦上過年,大家都會在艙室門上貼上大紅的春聯(lián)。這時,董晨許會悄悄把幾個“福”字貼在他分管的裝備上。
“我給裝備貼福的時候總是會避著別人,我怕別人說我矯情。”董晨許有些不好意思。
在董晨許心里,蘭州艦是他另一個家,這些裝備早就是他的“家人”了。他想用貼福這種方式來表示對“家人”的祝福,為這個家祈福。
“我在這個艦上16年了。16年來,我很少能夠回家去為家里貼上‘福’字,更多的是在艦上貼‘福’字。”董晨許說。
在蘭州艦上,還有許許多多像董晨許一樣的老兵。蘭州艦載著老兵遠航,老兵陪著蘭州艦成長。聲音、溫度、味道……老兵青春記憶里的那些細節(jié),總離不開蘭州艦。
蘭州艦雖不大,老兵的故事很長;時光或許匆匆,青春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