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達勇（右一）和“徒弟”一起勘察海上情況。

那年，父親劉顯柱過八十歲壽辰，劉達勇早就請好了假。海上風雨襲來，所有航船臨時取消。劉達勇坐在宿舍，心情如風浪般難以平靜。

“回不去了……”在宿舍來回踱步，劉達勇望著窗外連連嘆氣。那年，劉達勇被表彰為“海軍十大杰出青年”。他的行李箱里裝著一枚軍功章，那是他送給父親的禮物。

“既然他回不來，那我就趕過去。”女兒出生后不久，妻子申鳳就帶著孩子隨軍到了“離島最近的岸”——珠海，一個人撐起家過日子。

擔桿島上有塊石頭，島民稱之為“望夫崖”。島上本來島民就不多，男人白天外出打魚，妻子留在家中照顧。每到風大浪高的天氣，她們就會來到這里眺望海面，等待丈夫歸來……

申鳳心里，珠海這座陌生的城市，就是她的“望夫崖”——她和丈夫之間從此隔著一灣海。他們望著同一片海、頂著同一片天，彼此間的距離在牽掛中變得不再遙遠。

“你有你的堅守，我有我的堅守。”每隔一段時間，申鳳就會登上小島探望劉達勇。送去一些衣物，帶上戰(zhàn)友喜歡的食品。待不了幾天，又匆匆下島——家里，年幼的女兒還需要她的照料。

“每天守著家，每天都像在打仗。”這是申鳳在電話里，經(jīng)常向丈夫抱怨過的話。

幼兒園早上8點開園，申鳳7點帶著女兒出門；下午5點放學，申鳳下了班趕過去總是“誤點”。她早出晚歸，實在趕不及，就委托老師幫忙照顧女兒。這種“忙到飛起來”的狀態(tài)，持續(xù)到女兒升入小學。

海島上的漢子，總是將感情深埋心里。山一般的外表下，內(nèi)心里是水一樣的柔情。

“她的生活，這么近，那么難，可我在島上啥也做不了。”回憶過往，劉達勇滿是愧疚。

如今一家人難得的團聚，劉達勇倍加珍惜。他們的家，與妻子單位、女兒學校只相距兩三站地遠。劉達勇執(zhí)意每天早晚接送妻兒上班、下學。

對這一家人來說，距離只是地理位置上的坐標，心與心從來沒有距離。

牽掛

“那閃爍的波光，已然成為牽掛”

把軍裝穿成“皮膚”。

守島30年，最牽掛的還是那個島。

記得一次休假歸來，劉達勇與擔桿村村委書記黎喜一同坐船上島。甲板上，海風柔暖。

“如今島上數(shù)你守島時間長，你是真正的‘老海島’！”一陣笑聲過后，黎喜若有所思地說：“走了也一定再回來看看，這里也是你的家。”

這里當然是家。浪花翻卷，劉達勇思緒涌動。凝望著海面，他久久沒有言語。

臨走前，劉達勇把營區(qū)周圍的大小角落，走了一遍又一遍。在他心里，這里比家更熟悉。他走了，可他的根已經(jīng)扎進了這里的石縫。

去年11月，海上突發(fā)寒潮，通航船只全部停航。劉達勇盼著這次還能像往年那樣一連數(shù)天不通航。因為不舍，他像個孩子一樣，每天數(shù)著日子，看手機天氣預(yù)報。

老班長心里的各種“糾結(jié)”，成廣帝看得特別真切。

成廣帝是劉達勇親手帶的“徒弟”。18年前，他和29名新兵一起來到擔桿島，劉達勇是他們的雷達業(yè)務(wù)班長。

帶兵，劉達勇的“獨門秘籍”就是兩個字——真誠。

學業(yè)務(wù)，劉達勇“手把手”地帶，從最基礎(chǔ)的理論、雷達開關(guān)機開始；訓練，他要求非常嚴格，誰的成績“掉隊”，他每天盯著加練；值班，他大膽放手，越是難判的海情空情，越是讓“徒弟”自己處理。

“上機操作，需要膽大心細，本來以為自己有‘兩把刷子’，要不是劉班長坐鎮(zhèn)指揮指導(dǎo)，真不知遇上多少麻煩。”回憶最初值班的經(jīng)歷，成廣帝至今心有余悸。

有了金剛鉆，敢攬瓷器活。這些年成廣帝進步飛快，下士第一年就能獨立上機值班。對成廣帝來說，劉達勇既是“師父”，又是值得信賴的兄長。

記得那年義務(wù)兵期滿，成廣帝本想退伍，劉達勇勸他留下來。2018年，成廣帝面臨晉升三級軍士長。“女兒剛出生，父母身體不好，家里又沒人照顧……”成廣帝一臉愁容，跑去和劉達勇商量。

“你是家里的頂梁柱，家里的事必須處理好。但另一方面，部隊也需要像你這樣的骨干。”劉達勇告訴他，無論如何選擇，自己都是他最強的“后援團”。

因為熱愛，歲月不覺漫長。從入伍之初，劉達勇干了28年班長，一直到去年，他還在帶新戰(zhàn)士。他帶的兵，如今很多都已成長為骨干，成了班長。

30年堅守海島，送走一個個朝夕相處戰(zhàn)友的時刻，是他最不愿面對的時刻。比劉達勇晚入伍2年的徐宏，是和他關(guān)系最鐵的兄弟。徐宏離隊那天，劉達勇愣是沒敢面對面送他一程。

戰(zhàn)友情深，告別總是艱難。就像徐宏所說：“兄弟就是你有事我替你擔著，你獲得榮譽我替你歡呼。”劉達勇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兄弟之間總是“無聲勝有聲”。

站在碼頭一側(cè)，遠遠看著徐宏登船，當送老兵的輪船鳴笛啟動的一瞬間，劉達勇淚流滿面。

離別的背后，也有久別重逢。“老戰(zhàn)友遍布全國各地，走到哪里，只要一個電話，他們一定會趕來見一面。”劉達勇笑著說，“很多地方都有咱連的兵，以后走遍天下都不愁。”

離別的背后，還有無奈的不舍。劉達勇舍不下他的“老伙計”——日夜值守的雷達裝備。

“唯有沉下心來鉆研，才能把雷達的脾氣摸透。”數(shù)不清的日子里，就連走在值班路上，劉達勇想著的都是艦船批次編號、回波特點……

雷達裝備數(shù)次更新?lián)Q代，劉達勇一次次從頭學起，一次次學在前頭。他摸索出的一套快速判情技巧，如今已在部隊推廣。

告別不是遺忘，只是揮手轉(zhuǎn)身，走向人生又一段旅程。這陣子晚上散步，劉達勇喜歡看天上的星星，閃爍如同雷達屏幕上跳動的波光，“那閃爍的波光，已然成為牽掛”。

這一刻，大海深處的擔桿島，戰(zhàn)友們也在想念著這名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