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花椒樹中發(fā)現(xiàn)祖國”,他在快遞詩中書寫“新工業(yè)時代”,他看見“小村與大國有一樣的起伏悲歡……他們的詩歌里有海浪的聲音、有故鄉(xiāng)的回響、有擺脫貧困的烙印
李松山寫的第一首現(xiàn)代詩是《那時的你》,短短16行,寫給小學(xué)一位女同學(xué)。那是2005年,距離他輟學(xué)當(dāng)放羊娃已經(jīng)10多年,而他詩歌中“在小窗前剪一縷明媚的憂傷”的那個“你”也早已嫁人。
李松山是第36屆青春詩會中的15位青春詩人之一。走近這群“80后”“90后”青春詩人,記者在他們放羊的詩歌中、快遞的詩歌中、扶貧的詩歌中,感受到青春詩歌里的時代脈動。
“青春詩會”由《詩刊》社主辦,開始于1980年。舒婷、顧城、江河、西川、于堅等一大批詩人都曾從這里出發(fā),青春詩會因此被稱為中國詩壇的“黃埔軍校”。
本屆青春詩會10月22日啟動,在活動舉辦地——福建寧德市霞浦縣,記者發(fā)現(xiàn)了一個持續(xù)30多年的“閩東詩群”,他們的詩歌里有海浪的聲音、有故鄉(xiāng)的回響、有擺脫貧困的烙印。
大家說,在全球化時代,中國詩人需要在國際詩壇中留下屬于這個時代的獨特標(biāo)記。
他一邊放羊一邊寫詩,他在花椒樹中發(fā)現(xiàn)祖國
很多人把李松山稱為“男版余秀華”,因為兩人都身有殘疾,都寫詩。但李松山說,我就是李松山,不是別人。
本屆“青春詩會”面向全國征稿,條件之一是投稿作者年齡不超過40周歲。李松山生于1980年,抓住了這屆“青春”的尾巴。
李松山是河南省舞鋼市尚店鎮(zhèn)李樓村人。他不愿意談到那場改變?nèi)松募膊?,但疾病的后果在他身上一覽無余:四歲時他得了腦膜炎,沒能及時治療,從此變成一個走路蹣跚、說話吃力的殘疾人。8歲才上幼兒園,小學(xué)四年級不得不輟學(xué)回家放羊。
李松山的詩是一邊放羊一邊寫的。他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做“山羊胡子”。他說,山羊的胡子很長很輕,吃草時輕輕拂過大地,有種飄逸的感覺。
李松山希望自己的詩歌是飄逸的。當(dāng)初放羊放了幾年,他覺得生活“太無聊”,就把弟弟的課本拿來讀。他讀舒婷的詩,讀汪國真的詩,開始嘗試寫格律詩,腦袋里一閃亮就寫,一天寫好幾首。“當(dāng)時覺得是詩歌,現(xiàn)在看其實不是詩。”
李松山在舞鋼市漸漸有了詩名。“我們舞鋼雖然是縣級市,但詩歌氛圍很好。”他說。
當(dāng)?shù)卦娪阎更c李松山:你格律詩寫得再好也超越不了唐代水平。你應(yīng)該寫現(xiàn)代詩,應(yīng)該站在時代最前沿看這個世界。
于是,李松山開始寫他身邊的世界,寫得最多的是羊,他在山腳下、河灘邊放的羊。
他寫《落單的羊》:“那只波爾山羊溜出羊群,/走向未知的田野。/河灘讓它厭倦?/而救贖/并非一根簡單的皮鞭……”
他為剛滿月的羊?qū)懥艘皇住稘M月》:“剛到河灘它就臥下了,/胸脯和鼻孔像一個拉風(fēng)箱。/對于外界的事物,它有三分欣喜,/兩分的好奇,和五分的抵觸”。
之前有媒體采訪李松山,他一緊張就喝了些酒,結(jié)果李松山的生活被歸納為:放羊、寫詩、喝酒。
這次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他希望把生活歸納成:放羊、種地、趕集、寫詩。他不愿提及喝酒,“母親擔(dān)心我喝酒”。母親70多歲了,血壓有點高。
談到最開心的事,李松山說是“賣了羊,手里有錢。”他說,“好好生活,才能好好寫詩。”他說,“詩歌是無用之用,詩歌不能賺錢,但詩歌關(guān)乎心靈。”
李松山一開始養(yǎng)一只羊,到現(xiàn)在養(yǎng)了十只羊。一只羊養(yǎng)一年左右,可以賣一兩千元。這些錢,李松山用來買種子、買化肥、買新衣服。他驕傲的是,“莊稼活我都會。”
在這個時代,李松山感到幸運:母親可以領(lǐng)養(yǎng)老金,他有低保。“國家政策好。”他說。
但他也感到一些失落:房子還沒蓋起來。
李松山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2007年在杭州工作的弟弟把李松山接到杭州,給他開了個小書店。“弟弟希望我到城里,過上好日子。”
但在小書店賣書賣報,從早晨6點忙到夜里12點,李松山覺得日子“太熬人”,一年后小書店遇到拆遷,李松山又回到村里放羊。“我還是喜歡農(nóng)村。”他說。
從2016年到現(xiàn)在,李松山已經(jīng)寫了100多首現(xiàn)代詩。這次《詩刊》免費為入選的每位青年詩人編輯出版一部個人詩集。李松山的詩集叫做《羊群放牧者》。
本屆青春詩會上,有老師建議李松山,“你就寫羊,以后大家看到羊的詩,就會想到這是李松山的詩。”李松山說,老師們說得對,我要繼續(xù)用詩歌呈現(xiàn)我的時代我的羊。
詩歌,讓青年詩人更多地觸摸到時代脈動。生于1987年的李亮,筆名亮子,是甘肅省成縣一名中學(xué)歷史老師。曾經(jīng),作為年輕人的他排斥“主旋律”書寫,認為“正能量的東西難免寫成口號,不夠真誠”。但因為幾次詩歌采風(fēng)活動,他漸漸改變了看法。
2018年夏天,他到成縣鐔河鄉(xiāng)采風(fēng),聽花椒種植戶、核桃種植戶講述脫貧故事,看到村史館、村文化廣場、農(nóng)家書屋新貌,他感觸特別深。“我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我就想著老家村子什么時候能比這個采風(fēng)村子變得更美呢。”
這次采風(fēng)后,李亮寫了組詩《古渡鐔河》,其中之一是《花椒樹抑或我的祖國》:“我愿意這樣站在祖國的大地上/以一棵花椒樹的姿態(tài)/只需要一塊根莖大小的土地/但,養(yǎng)育著我的肋骨和皮膚/根緊緊握著腳下的土地”。
還有《村官劉蓓》:“見到她的時候正值五月初夏/花香正好擁擠/一個90后女孩指著半山腰的許多蜂箱說/我是這里的蜂王”。
《詩刊》主編李少君說,脫貧攻堅、走向小康及鄉(xiāng)村振興是一場偉大的歷史實踐,眾多詩人作為第一書記駐村,真正做到深入基層、扎根人民。“這在百年新詩史上是沒有的。”
李少君介紹,《詩刊》與中國詩歌網(wǎng)發(fā)起“奮斗在扶貧第一線的詩人詩篇”的詩歌征集,沒想到大量詩歌自發(fā)涌進來。“一個個感人故事、細微變化、日常細節(jié),帶著泥土味,充滿真情實感,點擊率很高。”
打開李少君發(fā)給記者的《走向小康之路詩歌小輯》,里面有脫貧攻堅的各種生動場景。比如,有作者寫扶貧對象的《我發(fā)現(xiàn)他眼里的光并沒有熄滅》《光棍漢老王傳》,有作者寫扶貧成果的《老屋》《搬遷與移民》,有作者寫扶貧工作的《山寨狗吠聲》《入戶走訪》,等等。
“詩人只有真正走向廣大的社會,才會有開闊視野,與民眾共疾苦,才會有大情懷。”李少君說,新時代的詩人們響應(yīng)號召,主動訪貧問苦,深入鄉(xiāng)村,與農(nóng)民朝夕相處,與農(nóng)民共同奮斗,走向小康,追求美好生活,這其中艱難與共的甘辛,本身就是一首百感交集的詩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