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大詩人龔自珍說:“但開風氣不為師。”曹順慶先生是既開了風氣,同時也為師。他是中國大陸第一批博士生導師之一楊明照先生的開門弟子,第一個獲得中國文學批評史博士學位。作為該學科名副其實的“開山大師兄”,他薪火傳承、守正創(chuàng)新,水到渠成地成了卓有影響的學術(shù)大家。
想起幾年前夏日的一個傍晚,我受邀參加完四川大學文新學院研究生畢業(yè)論文答辯后,在九眼橋頭搭網(wǎng)約車回家。那天月明,司機心情甚好,談興很高,無話找話,主動問我:“你從川大出來,去西南民大,是大學老師吧?”我答:“是的。”他又自言自語說,大學老師好啊,社會地位高,有面子;經(jīng)濟收入也不錯,有里子。我也就附和著跟他擺龍門陣。
途中他忽然問:“那你曉不曉得川大有個大教授曹順慶。”我答:“曉得啊,是我老師。”當時我很意外,立刻反問他:“你咋曉得川大有個教授叫曹順慶?”他答:“是在川大外國語學院本科念書的兒子告訴我的。”他接著說:川大就是他們心目中最好的大學,聽小孩講,曹順慶老師在師生中影響大,威望高,受歡迎,關(guān)鍵是人很隨和善良,說人話,做人事,不裝腔作勢。至于具體研究什么,取得了什么成果,創(chuàng)造了什么價值理論,他講不清,也搞不懂,總之一句話,這樣的教授巴適,受人尊敬。他引導教育小孩:“做人就要做這樣的人。”
聽了司機一番不加修飾的大實話,那一瞬間,我想到《左傳》里說的不朽有三種,居第一位是立德。心里冒出一句春晚小品里多次出現(xiàn)的經(jīng)典臺詞“我驕傲”,真的與有榮焉。
南宋葉夢得《避暑錄話》曾云:“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是對北宋柳永詞傳播、影響的評價。當時我就想,大學,不是坊間所言的大家學,其實是學大家。今天我們真正的學術(shù)大家,他們的高文典冊、價值地位、傳播影響,不應該僅停留在狹小學界和有限書齋,這只是板著面孔極小眾的孤芳自賞;更應該流布在社會和廣大的老百姓心中,這才是很大眾接地氣的人間煙火。
我在川大求學時,曹老師常常身先士卒,引領我們熟讀元典《十三經(jīng)》,背誦中國古代文論名篇佳作,研析古代詩學,檢討中西文論,其風范可謂“直而溫,寬而栗”。從學三年,以我的蠡測:在先生招牌式的“曹氏微笑”后面,博學達觀,析理透辟。在他廣闊的內(nèi)心世界里,有一個從容自在,自由行走的人,既埋頭深潛于學術(shù)內(nèi),又昂首闊步于學術(shù)外。2005年,他曾被任命為成都大學黨委書記,未赴任。其敏行善思,淡泊名利,可見一斑。
曹老師要求我們熟讀元典《十三經(jīng)》,背誦中國古代文論名篇佳作,追溯起來,始于1994年。幾十年里,先生都會在中文系講授“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和“比較詩學”兩門博士生課程。在課堂上,先生對學生的嚴格要求常常使我們吃驚。
記得第一次上“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課,先生就開宗明義,講清規(guī)矩,該學期所學的中國文論,均需熟讀背誦。有一次老師講《文心雕龍》,下課前布置作業(yè),要求大家把《文心雕龍》理解背熟。我當時想:“大家都是博士了,難道還真在課堂上要求背書?”但在下一次上課時,卻見先生依序把一個個同學叫起來背《文心雕龍》卷六里的《通變》篇。有個同學背得不流暢,先生便請他坐下,委婉地說了他幾句。事后曾對一些已畢業(yè)的同門談及此事,大家都說“曹老師一向這樣”。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先生始終堅持的這個獨特的“博士背書”傳統(tǒng),或許另有深意。2020年12月15 日,曹老師在岳麓書院“第四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會上,回答鳳凰網(wǎng)記者問時說:“中華民族為何生生不息?因為我們有國學這個魂。”
讀博期間,我對曹老師倡導的各班級之間每月兩次的學術(shù)沙龍印象極深。師友間的交流不拘形式,面對面交鋒,觀點鮮明,直指人心。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于今慢慢品味,往往是小流作響,大流無聲。清人袁簡齋的五絕詩《苔》:“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在中國文化這片沃土里,小溪總會歸流,幼樹終會入林。每個人都是普通的苔花,但只要像曹順慶老師那樣,自尊,自強,綻放芳華,文化自信這樹牡丹就一定會鮮艷芬芳,超越平凡。(曾 明)
(來源:羊城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