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月7日的思南讀書會上,金宇澄邀請了華東師范大學(xué)教授毛尖、作家小白與小寶,共同回望其父輩的故事。
“記憶與印象,普通或不普通的根須,那么鮮亮,也那么含糊而羸弱,它們在靜然生發(fā)的同時,迅速脫落與枯萎,隨風(fēng)消失,在這一點上說,如果我們回望留取樣本,是有意義的。”——這是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金宇澄新書《回望》的最后一句話。
《回望》是金宇澄為回望父母青春所作,向公眾展示了其父親——一個上海淪陷時期的中共情報人員,與母親——一個愛好文學(xué)的復(fù)旦大學(xué)進步學(xué)生,彼此跌宕的人生與結(jié)合后的余生波瀾。昨日(1月7日)的思南讀書會上,金宇澄邀請了華東師范大學(xué)教授毛尖、作家小白與小寶,共同回望其父輩的故事。

《回望》
“他們壓抑了一生”
“我在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qū)戇^一篇文章,因為父親不允許,所以用的是伯父伯母的名字,等我父親過世之后,我把它拿出來,把伯父伯母改成‘我的父親母親’”。
金宇澄講到《回望》始于20年前的一篇《一切已歸平靜》,發(fā)表后《收獲》的前主編李小林找到他,希望他多寫點自己的父親,由此金宇澄開始細細研究父親的材料。有一天,他看到父親和馬希仁的信,父親的描繪非常有畫面感,說自己被日本人抓的那天晚上,好像本來就有預(yù)感心情很不好,很晚回來,回來之后日本人就來了。被日本人抓了之后,車經(jīng)過兩個朋友的窗子下面,他們都在睡覺——這觸發(fā)了金宇澄的興趣,編輯出身的他明白這樣的題材有可看性。
“因為他們的經(jīng)歷好像也是我們國家發(fā)展的歷史的一部分,代表了一部分?,F(xiàn)在的人分得很清楚:50后、60后、70后、80后,但在那個年代人是被壓緊的。這本書試圖想在這種區(qū)分中,找到一個點,然后看是不是可以把由此把人群分開,可以看到人是怎么一步一步發(fā)展起來的。”后來,這兩封通信和筆記成為這本書最重要的一個核心部分。
“這本書是通過我父親過世后留下來的資料寫的。他在的時候,不允許我寫這方面的事情,因為他的歷史原因。少年時代每個人會跟別人說自己爸爸是干什么的,但實際上我在少年時代根本不知道。”金宇澄認為父親他們這一行的人,終生處于壓抑中,父親認識的很多人在年輕時代都已經(jīng)過世了,父親在世時也曾有記者問金宇澄關(guān)于父親的事,他只能保持沉默。
去年上海大學(xué)舉辦了一個有關(guān)三四十年代上海中共地下情報工作的一個研討會,金宇澄的那篇文章也被收在論文集里面,從當事人身邊進行觀察,提供了不同于一般研究者的視角。

金宇澄父母,1950年。
“還有些我沒有辦法寫”
《回望》中留有許多歷史空白,讀完恐怕仍不“解渴”,金宇澄說這是因為自己在這幾年里觀念有了變化,覺得文章短小點更叫人惦記,“就像你在飯店里面吃飯一樣,覺得菜味道非常好,這時候就不能上一大盤子,只能上一小碟,你才會一直想著這菜味道有多好。正因為我把這段寫得這么短,今天各位都說它好,可能寫成30萬的長篇,把空白填滿了,可能就是一個一般的故事。”
金宇澄推崇中國的筆記體小說,以短篇幅描繪一個人或說一件事,留有大量空白,造成大量想象的空間,但這在“五四”之后就消失匿跡了。金宇澄同時承認,故事之所以短還因為歷史資料缺失與“不可再寫”。
“我非常知道現(xiàn)在的讀者都是聰明人,都有自己的分析,我是故意按照真實材料,以及我父母的說法來寫的,所以有一些歷史材料缺失。對此,我會找很多引文反復(fù)證明它。我過去一直以為文學(xué)是可以把最復(fù)雜或者最真實的部分表現(xiàn)出來的,現(xiàn)在我越來越覺得它不能夠。這也是為什么,有很多作家過世以后,遺囑里要求把所有東西都燒掉,包括張愛玲的《小團圓》都差點燒掉了。我父母他們這個生命過程里面還有更多的事情,但我是編輯出身,直覺地認為到這里最好了,如再要寫的話,可能會牽扯到其他的人?!斗被ā愤@本書還有三分之一的內(nèi)容我是不會再寫的了。這本書也是一樣,有一些是我不寫,但是也有一些是我沒有辦法寫的。”

思南讀書會現(xiàn)場。
小白認為從文學(xué)性上講,金宇澄于近有一種鴛鴦蝴蝶派的傳承,于遠有點像明清的小品,再遠一些可至唐人、宋人軼事,盡管寫的是日常生活,但又讓能讀者覺得奇聞軼事一般。“一般研究者看回憶錄,或者一般觀眾看影視劇、間諜小說、情報小說、地下黨的小說,都感覺井然有序,如果出錯了也是邏輯引起的差錯。實際上不是,比如《回望》里面有一個故事說的就是兩個地下黨在不同的工作線路上工作,但是居然因為條件所限,可能經(jīng)費不足,住的地方也找不到,兩條線工作的人放在一個住址了。如果從地下工作來說,是嚴重違反了紀律。金宇澄父親最后被抓的過程中也有一個細節(jié),他們跟房東鬧過矛盾。日本憲兵來抓他們的時候,實際上提前半天就來打探過地形了,女房東是知道日本人來過的,但是因為他們關(guān)系不好,所以沒有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平時相處得很好,鄰里之間經(jīng)常你送我一碗面我送你一塊大排,可能就會通知他們一聲。這種細節(jié)在一般的回憶錄、官方史或者影視劇里,是看不到的。”
“我不知道老金是有意為之,還是自然而然,他這本書有三個作者,他、他父親和他母親。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交叉使用,我看的時候有時候會誤解,其實這個母親是他母親的母親,他在書里的角度也是不一的,”小寶認為許多細節(jié)畫面唯有通過金宇澄的眼光,回看到那個時代才能明白。比如一個日本兵在散步時唱的是《伏爾加船夫曲》,杭州監(jiān)獄里面可以開一個大排擋,給犯人提供各種各樣的東西,這樣的情景無法想象出來,只能通過回望往事覓得一種真實的樣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