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作者?
有的辛棄疾傳記等書,說“那人”是辛棄疾所鐘情的女子,名叫“林落茵”。有名有姓有情節(jié),卻大抵不過是虛構(gòu)創(chuàng)作的小說家言。
梁啟超先生評辛棄疾《青玉案》(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說:“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雖已窺得消息,惜乎語焉不詳。
其實,作為意中人的“他”,只是詞的字面意思,也就是本詞的“象”,而不是本詞的“意”。
明代學(xué)者、詩人和文藝批評家、詩論家胡應(yīng)麟說:“古詩之妙,專求意象。”“象”就是具體表現(xiàn)的事物,“意”就是事物中所包含的思想。“象”如同水中月、鏡中花,水中月不是天上的真月、鏡中花也不是鏡外的真花,只是對真月、真花的鏡像觀照而已。
那么,本詞的“象”外之“意”又是什么呢?有人認為,本詞中的“他”,也就是“那人”,真意指的是作者自己。
例如,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編的《唐宋詞選》認為,“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幾句,突出地表現(xiàn)了“那人”的與眾不同的性格。從作者始終不渝地堅持抗戰(zhàn)理想來看,這正是他的自況。
又如,北京出版社的《唐宋詞欣賞》提出,說這首詞主要是寫一個孤高、淡泊、自甘寂寞的女性形象,那還是表面的看法。作者在政治上失意的時候,有許多作品,大抵都寄托了他自己的身世之感。這首詞里的“那人”形象,何嘗不是作者自己人格的寫照?
再如,高等教育出版社的《普通高等教育“九五”國家級重點教材·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強調(diào),當(dāng)時滿朝文恬武嬉,醉生夢死于用民脂民膏向敵人買來的“和平”之中,像詞人這樣堅持主張北伐的抗戰(zhàn)派是少數(shù),在政治上處于孤立。然而,他不恤不悔,執(zhí)著于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詞中那獨立在“燈火闌珊處”的美人,正是他的化身。
這些觀點看上去似乎頗有道理。是啊,“他”對元夕輝煌華麗的燈飾焰火和華貴奢靡的如云靚女沒有興趣;“他”憂君憂民憂社稷,一心盼著國君能夠發(fā)現(xiàn)自己、重用自己,希望能夠“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從夜幕降臨,到黎明將至,“他”孤獨地站在燈火闌珊處,苦苦地等待著、等待著,等了整整一個夜晚,一直等到黎明將至。
可國君總是矚目著燈火輝煌中的“蛾兒雪柳黃金縷”,希望在那里找到定國安邦的誠臣,結(jié)果這些人卻都“笑語盈盈暗香去”,沒人想著什么江山社稷。這時,失望的國君猛然回了一下頭,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他”——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君臣際遇,多么希望這美好的際遇能夠云龍風(fēng)虎自相投啊!
但這樣解釋在語言上是講不通的,全詞無論是敘述還是描寫,主語都是作者而不是國君。也就是說,全詞的整個內(nèi)容都是作者的所見、所聞、所感:景色是作者眼中的景色,人物是作者眼中的人物,感覺是作者感官的感覺。那么,“眾里尋他千百度”的主語當(dāng)然是作者,“驀然回首”的主語也是作者,發(fā)現(xiàn)“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還是作者。
既然如此,也就不可能是“我”在“眾里尋我”;“燈火闌珊處”的“那人”,當(dāng)然就更不可能是“我”了。此乃語言之常識,否則就成了“我”在“驀然回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我”,那敘述就亂套了。
還有人把“他”解作北宋都城汴京,說“詞人尋故都而不得,然后才想起汴京只該在‘燈火闌珊處’”。這樣解釋雖然新穎,卻在語言上和情理上都說不通。
試想:辛棄疾怎會在元夕的美女群中尋找故都汴京呢?“驀然回首”又怎能看見故都汴京卻在元夕的“燈火闌珊處”呢?不管是在“蛾兒雪柳黃金縷”中的尋覓,還是在“燈火闌珊處”的發(fā)現(xiàn),其對象都應(yīng)該只是“人”,而不是“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