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觀潮】

　　樊錦詩，多年來一直享有“敦煌女兒”的美譽。這不單單源于她是敦煌研究院的第三代領導，主持人類遺產敦煌石窟的在地保護、研究和宣傳，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敦煌學人用自己半個世紀的堅守和創(chuàng)造，持續(xù)拓展前代學者的工作，用數字化敦煌讓這份民族遺產真正實現了為世界所共享。當23年前我在敦煌研究院進行兩個月的畢業(yè)實習時，近距離見識了真實的敦煌，也近距離見識了真實的樊錦詩院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次晚上和她請教暢談以后，在沒有燈的小路上，她拉著我走回住處，她說自己閉著眼都可以認得從辦公室到住處的路。當時的我能夠感觸到黑暗中兩人行走的這條小道，是她半個世紀的反復行走與堅守所致。感動，至今因這條路而延續(xù)，這也是觀賞滬劇《敦煌女兒》時我作為觀眾能夠眼含淚水的原因。

　　眾所周知，現實題材創(chuàng)作很難，以真人真事為原型的舞臺創(chuàng)作很難，而像樊錦詩這樣的學術家實現舞臺形象化和藝術化更難。當前的現實題材創(chuàng)作囿于現實生活的瑣碎與藝術創(chuàng)作的功利，往往會在政策宣教、現實粉飾中，讓舞臺再現缺乏真正的現實關懷和生活依據；特別是面對真人真事的原型故事，往往會在藝術想象、戲劇表達中，缺少足夠的審美意趣和情節(jié)構成。加之中國戲曲在塑造學者、思想者等文化精英群體時，更加掣肘于戲曲藝術體系的表現力，而難以呈現這類人群的整體質感。滬劇《敦煌女兒》挑戰(zhàn)的是現實題材的選題，挑戰(zhàn)的是真人真事的提煉，挑戰(zhàn)的是學術家形象的塑造，而能夠讓觀眾感動，也證明了這部戲在挑戰(zhàn)創(chuàng)作流弊時的藝術突破和藝術成績。

　　《敦煌女兒》面對的是在文化界享有盛名的樊錦詩，但是對于進入劇場的社會公眾而言，卻需要在兩個小時的舞臺容量中，要充分展示清楚樊錦詩這個現實人物真實的生命狀態(tài)，因此戲劇創(chuàng)作需要解答一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核心：樊錦詩到底是怎樣的人？該劇緊扣著一句臺詞“你懂我”，展開描述樊錦詩半個世紀的生活和情感。“懂”，即理解，就是要理解樊錦詩的學者身份，理解樊錦詩的人生經歷，甚至理解樊錦詩的單純與冷峻和她生活的枯燥與平靜，當然更要理解樊錦詩及其學術團體的幸與不幸。該劇用“回眸望”的倒敘方式，構建了心理時空中的樊錦詩與她的知音伯樂、敦煌研究院的首任院長常書鴻，通過工作因緣注定相識、人生宿命終歸共聚的工作經歷，以此呈現出幾代學者在職業(yè)傳續(xù)中的學人情感和文化情懷；而且也構建了在歷史時空中的樊錦詩與她的愛人彭金章，通過兩地分離而情通一心、夫妻相約而魂歸一處的特殊家庭生活，以此呈現出一位學者在生活經歷中的女性情感和生命體驗。樊錦詩的工作環(huán)境是處于戈壁荒漠中的敦煌石窟，樊錦詩的家庭空間是處于夫妻兩地分隔的情感遙寄，因此，樊錦詩和中國眾多的知識分子一樣，她的生活狀態(tài)趨于常態(tài)化的平靜。應該說，這樣平靜的狀態(tài)是難得有戲曲創(chuàng)作所必需的情節(jié)、沖突、矛盾等要素的。但是創(chuàng)作者以“你懂我”的創(chuàng)作原則，從樊錦詩單純的人生中，通過她與常書鴻、彭金章來透視她對工作和情感的理解與選擇，進而從樊錦詩在“文革”和世紀初兩個特定的歷史階段來透視她與敦煌結下的生命承諾。觀眾在創(chuàng)作者解剖“懂”的情感、心理和思想底蘊時，也深深地懂得了這位女性學者在半個世紀的敦煌堅守中所呈現出的熱情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