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勾起我綿綿思緒。
我中學四年,她一直擔任我的班主任及語文老師。記得初中畢業(yè)后,因家境貧寒,加上恰逢“文革”,無書可讀,家里便不想讓我讀高中。她得知后,借了一輛自行車,要到我家做父母工作。不料,才出校門不久,她就從校門口的橋上,跌了下去。好在河水不深,加上河床幾乎是黃沙,她只是軟組織受傷。事后,我才知道,她剛剛學會騎車。
滄海桑田,家鄉(xiāng)的那條小河,河水依然,橋面卻幾經(jīng)改造,已沒了當年破敗感,但每每從橋上經(jīng)過,仿佛看到她瘦弱的身影,從我跟前晃過。
為了解決自己的學雜費,以及補貼家用,我每周周六,都得上山砍柴,周日再將曬干的柴火挑到城里賣。有一次,她到菜市場買菜,發(fā)現(xiàn)柴火攤里的我。二話沒說,她讓我將柴火挑到她家里,說是家里需要。
她母親跟他們住一起,進了她家里,老人家立即端出了一碗米飯,一定要我吃,還硬塞給我柴火錢,弄得我不知所措,又心懷說不出的感激。
她家住在南門街一條彎彎的里弄,從此后,我到城里賣柴,是一定要回避這條里弄的,即便有人要我挑到那里,我也婉言謝絕。
第二次到她家,是我高考落榜。說實話,我的語文成績,馬馬虎虎,可是,數(shù)學成績,則一塌糊涂。那時候,“開門辦學”,課堂設在田間地頭,哪能學到什么知識呢?
次年,高考前,她跟劉老師一人騎著一輛自行車,又到了我家里,看到我剛從田里回來,一身汗水一身泥,她心疼地對先生說道:“你能不能輔導他的數(shù)學?”我知道,她的先生劉老師是教英語的,這樣做,有些勉為其難,可是,他卻點了點頭:“我試試。”
考入大學,她三天兩頭就給我寫信,除了噓寒問暖,更多的是鼓勵,一定要我在學期間,加入黨組織。遇到學業(yè)上或生活上困難,向她請教,她都不厭其煩地回答。她的那娟秀的硬筆字,不時從我腦海里掠過。
大學畢業(yè)后,我分配在省城工作。有一次,記得是一個冬日的下午,快下班了,單位門衛(wèi)將電話打到我辦公室,說是我老師來看我。我立即跑到門口,一看,竟然是她,她手里還提著行李。我趕緊接過她的行李:“您?”她說,她到山東開會,會議結束后,特意坐火車拐到福州看我。我?guī)绞程糜昧瞬?,想送她去旅館,她卻說,要去看看我的宿舍。那時候,我還沒成家,住在集體宿舍。她一到,坐在我的單人床上,可是,她立即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在我的被褥下來回摩挲,她有些生氣了:“被子怎么這么單???這樣不行的。福州冬天比我們那里冷。”去旅館路上,她一直催促我要去買厚實的被褥。這一年,是母親離開我的第四個年頭。我以為,我再也體味不到人間的母愛,卻不承想,其實,母愛一直圍繞著我。
我調到廈門工作,她已退休。她住在廈門大學分給劉老師的宿舍樓。第一次去看他們,她一再叮囑:“你現(xiàn)在肩上責任重,這是黨組織對你的信任,工作一定要盡職盡責,不能有絲毫差池。我們很好,你安心工作,千萬別特意來看我。”
她就是我的恩師——黃悅治先生。我覺得應該喚悅治先生,她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大先生一樣的老師!如同女作家楊絳先生,葉嘉瑩先生……
又是一年佳節(jié)至,我思念母親,也經(jīng)常錯覺,黃老師就是我的母親,她們陪我在命運的歷程中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