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葆楨在臺灣寫給劉璈的信,時劉滶丁父憂在湖南家鄉(xiāng)守孝。其文曰:“別四閱月矣,聞已安抵珂鄉(xiāng),仲夏當經(jīng)營葬事,松楸永奠,藉慰孝思。翹首湘云,不勝馳溯。貴部兩營抵臺,均甚精壯,管帶亦約束嚴明。高軍門往辦嘉義會匪,手足為槍子所傷,幸都全愈,惟左手子尚未出。近因淮軍凱撤,兩營填扎瑯嶠矣。各社酋派首輸誠,剿撫均獲就緒,而淮軍苦疫甚於去年。張兆臨、王子仙軍門相繼溘逝,將領(lǐng)病者逾半,萬帳寒心,不得不許其內(nèi)渡。中丞于五月東來,苦乏長城之倚,囑弟函促星駕,務(wù)想表阡畢后,速整行裝。西事方殷,宜起韓、范。擬偕補翁聯(lián)銜奏催,素服戎行,固非服官任職比也。弟奉命督江,自揣非所勝任,已具疏力辭。謹將臺事與補翁會商定局上陳,再歸理船政交代。祗請禮安。未一。”
1874年,日本政府借口琉球海難船民漂至臺灣被殺,派遣西鄉(xiāng)從道中將率軍入侵臺灣。清廷委派沈葆楨以“欽差辦理臺灣等處海防兼總理各國事務(wù)大臣”的身份到臺處置,并令“所有福建鎮(zhèn)、道等官均歸節(jié)制;廣東沿海各口輪船,準其調(diào)遣,俾得與日本及各國按約辯論,于征調(diào)兵弁、船只事宜亦臻便捷。”
沈葆楨是福州人。在福州方言、在閩南方言里,“信”的讀音都近于“批”,“臺灣信”都讀若“臺灣批”也。
茲簡要解讀沈葆楨的這封“臺灣批”。
收信人劉璈是1874年六月以“浙江候補道”的身份到臺的,如《清實錄》同治十三年(1874)六月八日(7.21)記:“所有奏調(diào)之前南澳鎮(zhèn)總兵吳光亮、浙江候補道劉璈,著瑞麟、楊昌浚派令迅往臺郡,用資任用”。1875年初,劉璈丁父憂返鄉(xiāng)守孝、經(jīng)營葬事。當年六月一日(信末署寫信日期“未一”,即六月一日),沈葆楨從臺灣給劉璈寫信:“別四閱月矣,聞已安抵珂鄉(xiāng),仲夏當經(jīng)營葬事。淞湫永奠,藉慰孝思。翹首湘云,不勝馳溯”,珂鄉(xiāng)即貴鄉(xiāng),珂,美玉也;仲夏,農(nóng)歷五月也;淞湫,指墳塋。“貴部兩營抵臺,均甚精壯,管帶亦約束嚴明”,劉璈自稱“湘省庸才,毫無知識,由附生投效軍營,迭邀獎敘,補授知府,洊保道員”,這是他在光緒七年(1881)補授臺灣兵備道時“謝恩”說的,他1874年來臺前既有“補授知府,洊保道員”的經(jīng)歷,應(yīng)該轄有部屬,這才有“貴部兩營抵臺”之事。“高軍門往辦嘉義會匪,手足為槍子所傷,幸都全愈,惟左手子尚未出”,高軍門應(yīng)是劉璈認識的高階武官;嘉義即臺灣嘉義縣;槍子、子,槍彈也。“近因淮軍凱撤,兩營填扎瑯嶠矣”,淮軍指唐定奎統(tǒng)率入臺的淮軍13營6500人,他們在臺灣完成加強防務(wù)、參與開山剿撫任務(wù)后陸續(xù)撤離;瑯嶠是當年日軍入侵的事發(fā)地。“各社酋派首輸誠,剿撫均獲就緒,而淮軍苦疫甚於去年。張兆臨、王子仙軍門相繼溘逝,將領(lǐng)病者逾半,萬帳寒心,不得不許其內(nèi)渡”,當年臺灣發(fā)生疫情,淮軍將士疫死者眾。“中丞于五月東來,苦乏長城之倚,囑弟函促星駕,務(wù)想表阡畢后,速整行裝。西事方殷,宜起韓、范。擬偕補翁聯(lián)銜奏催,素服戎行,固非服官任職比也”,中丞、補翁指福建巡撫王凱泰(字補帆),由沈葆楨奏請、朝廷批準,福建巡撫每年當有半年移駐臺灣,王凱泰于1875年五月至十月移駐臺灣;阡表即墓表,“表阡”則指所有營葬事宜;“西方事殷,宜起韓范”用宋代名臣韓琦、范仲淹的典故;據(jù)我聞見所及,王凱泰、沈葆楨其實似未“聯(lián)銜奏催”,劉璈亦未“素服戎行”。“弟奉命督江,自揣非所勝任,已具疏力辭。謹將臺事與補翁會商定局上陳,再歸理船政交代。祗請禮安。未一”,《清實錄》光緒元年(1875年)五月十一日(6.14)記:“沈葆楨前已有旨,授為兩江總督”;歸辦船政交代,即道經(jīng)福州辦理其原任的船政大臣移交事務(wù);祗,恭敬也。
以上說事,現(xiàn)在談情。沈葆楨的“臺灣批”是寫給劉璈的,信里有對劉璈的想念及其“孝思”的同情、對劉璈“韓范”之才的欽慕,以及懇盼又不忍其“素服戎行”、移孝做忠的復(fù)雜情感;沈葆楨的“臺灣批”寫于他奉調(diào)離臺的當月,信中滿是對“臺事”、對臺灣放不下的眷顧和責任感。沈葆楨的“臺灣批”,令人讀來心中感動!
本文作者汪毅夫 全國臺灣研究會會長、教授
來源:今日海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