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人

崔健：中國著名搖滾歌手

金燕：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研究所，藝評人

崔健9月30日的演唱會馬上就要開始了，相對于他那些耳熟能詳?shù)睦细瑁覀兏嗟脑掝}集中在他的新專輯《光凍》上，這是一張讓人等待了太久又爭議強烈的專輯。實際上，崔健的每一張專輯都在當時引起過強烈爭議，然而，經(jīng)過時間沉淀，那些曾經(jīng)備受爭議的歌曲卻成為許多人骨子里揮之不去的經(jīng)典。人們感染于他的節(jié)奏，更迷戀他的歌詞，崔健歌詞所傳達出的時代批判和個體掙扎是引起聽眾共鳴很重要的原因。然而，在崔健自己眼里，歌詞只是音樂的副產(chǎn)品，真正“裸體”的崔健，是他的音樂本身。

北青藝評：新專輯《光凍》距上一張專輯《給你一點顏色》有10年時間。我第一次聽的時候感覺比較軟，情緒進入得比以前慢，不像以前的那些歌，一上來就被機關槍掃射那樣震撼。你是有意制造這種慢熱的整體風格嗎？

崔?。哼@些歌已經(jīng)積累10年了，之所以現(xiàn)在才出，是花在制作上的時間比較長。對我來說，它們已經(jīng)不代表我現(xiàn)在的風格了。但我自己并沒覺得它軟，會覺得里面死硬死硬的。比如《渾水河漫步》原來叫《搖滾簽證》，但我不喜歡原來的風格，包括歌詞在內(nèi)全都改了，只有結(jié)構(gòu)是一樣的，改完了就舒服了。我自己怎么想的就應該怎么表達。而且現(xiàn)在歌詞是面對死亡的，沒有比面對死亡更硬的東西了。

我所有的歌詞都是音樂寫的

北青藝評：說到歌詞，前面每一張專輯的主題都比較鮮明，但這張專輯整體感覺很抽象。歌詞的每一個意象都是實的，但組合在一起特別詩意。

崔?。耗歉魳酚嘘P系，音樂給你搭起一個框架，你只能盡可能舒服地按照音樂框架去添磚加瓦，這是我做音樂的特點，我從來不先寫意，不預設歌詞，音樂給我什么樣的感覺我就去做什么樣的表達。我聽自己的音樂發(fā)現(xiàn)微妙的組合撞擊的情況是隨時可以發(fā)生的，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可能性來引導自己，這就是你認為是缺點的優(yōu)點，它能覆蓋你很多的情緒。

北青藝評：音樂給你靈感的時候，你寫歌詞很隨心所欲嗎？

崔?。盒薷暮芏啻?。比如《外面的妞》，我以為別人都會聽得懂呢，但都不喜歡，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我自己最喜歡，里面有很多音樂上的實驗，而且冒著特別大的風險。我用一些小音的變化完成了音樂的走向、態(tài)度和傷感度。我為什么這么慢出專輯，就是因為要在音樂上跟我自己排練。這首歌里面有特別慢的groove，有特別性感的東西，有特別跨越時代的東西，有特別反程式的東西。9月30日時我最想演的就是這首歌，我要跟所有人挑戰(zhàn)。

北青藝評：聽說這張專輯是在英國制作的？

崔?。何以趪鴥?nèi)做預混，都不能達到我的要求，后來我就拿到英國去了。英國制作人不懂我的歌詞，但完全了解我要表達的東西，他給我的第一個評價就是“naked Blues”，裸體布魯斯。所以人們看到的我是穿衣服的我，真正裸體的我是做音樂的我。我給人的印象是我選的衣服，就是文字給人的印象，可能有人覺得這是內(nèi)衣，但依然不是真正的我。

北青藝評：大眾跟你之間的誤解其實特別深。大家喜歡你的歌，除了音樂的成分，更多的是因為歌詞，很多人都試圖從你的歌詞里尋找理解與共鳴，所以每張專輯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在分析老崔想說什么。

崔健：我所有的歌詞都是音樂寫的，如果沒有音樂，我的詞是不能獨立存在的。我所有的歌詞都不是一氣呵成寫的，我不可能像職業(yè)詩人那么流暢、那么有邏輯性、那么有起伏。我一氣呵成寫完的東西一般第二天就都給扔了——這是什么玩意??？然后我重新聽音樂，根據(jù)音樂給我的韻律給我的節(jié)奏給我的能量給我的理性，同時我又睜眼面對這個社會時，就知道自己應該寫什么了。

不能利用音樂

北青藝評：可以以一首歌為例嗎，比如《光凍》？

崔?。阂郧斑@首歌叫《光的背面》，但背面有一種窺視的感覺。人的確是在光的背面窺視世界，好像被關在籠子里，被別人的光、別人的價值觀束縛著，那我們自己的價值觀、自己的理性成為一個窺視者，不敢真正地亮開自己，表達理性思維的時候都像是在偷雞摸狗。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還不是我最想要表達的。我想表達的東西，是實際上時間的壓縮造成了某種局部的感覺，當你理解了這種壓縮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你能跳出來，而不是拘在那里面。所以我就把光和時間壓在里面，它越亮就越像冰，而黑暗是自由的。這里面有大量的反明亮。

北青藝評：你的歌，很多都是以兩性關系作為敘事對象，以前能清楚地看到與政治的對應性，而這張專輯似乎走向內(nèi)在的自我了。

崔?。何矣X得是音樂決定態(tài)度。旋律性的音樂就不太適合談論政治，說唱風格的談論政治就會多。做音樂的人都知道，做音樂的文化修養(yǎng)都體現(xiàn)在音符上，不會讓你體現(xiàn)在歌詞上，甚至可以沒歌詞。大家必須公平地對待音樂，不能利用音樂。很多人認為搖滾樂沒有政治就沒有價值，恰恰相反，在音樂面前，政治就是三分之一而已。當英雄有什么了不起？做一個理性的人，做一個你自己喜歡做的人，這才是更重要的。

情歌里的“姑娘”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北青藝評：我聽整張專輯的感覺是，你現(xiàn)在特別注重身體里的感覺，特別細微的感覺，跟外邊沒有特別多關系。

崔?。翰皇堑?，每一首歌都跟外界有關系。甚至我都覺得我跟這個世界發(fā)生巨大的性的關系，又愛又恨的關系?！蛾柟庀碌膲簟?，里面談的全是性。

北青藝評：你的作品里姑娘特別多，有的會安慰你，有的需要你的帶領，這個“姑娘”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崔?。何业那楦韬苌儆幸粋€具體的對象，所謂“姑娘”，都是自己的一部分，或者是一個自我的理想狀態(tài)，或者是一個自問、自責的狀態(tài)，或者是另外的一個自己跟自己組合成完整的自己。我覺得人至少有另外兩個自己在旁邊，跟你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但確實是你的一部分。一個理想的形象會在你腦子里根深蒂固地存在，不是一個具體人。

北青藝評：你是如何認識多重自己的？

崔?。喝绻咽澜绠敵梢槐緯?，把自己也當成一本書，認識世界是通過看的，認識自己是通過聽的。所以音樂是認識自己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