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首條鐵路建成于1830年,引起了人們出行、交往和閱讀的一次大變革。約翰·馬倫教授駐足托馬斯·哈代、查爾斯·狄更斯以及喬治·艾略特的著作,進行了鐵路之于維多利亞時代小說的探秘之旅。
托馬斯·哈代的著作《無名的裘德》中有這樣一幕:索爾茲伯里的梅爾切斯特小鎮(zhèn)上,裘德在追求才貌雙全的淑·布萊海德,他提議兩人一起去天主大教堂坐坐:‘“那還不如去火車站坐著呢,”淑答道,帶著一絲懊惱與不甘的余味。“現(xiàn)如今那里才是城鎮(zhèn)生活的中心。大教堂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親愛的,你好前衛(wèi)!”’作為仰慕者的裘德夸贊道。(第三部分,第一章節(jié))維多利亞時代的現(xiàn)代化與社會進步是由鐵路來書寫的。哈代的小說出版于1897年,然卻被歸類為19世紀(jì)50到70年代早期間的《韋塞克斯小說集》中,而該作品集卻是因著火車脫胎換骨了一番的。串起英國城市的首條鐵路坐落于利物浦和曼切斯特之間,建成于維多利亞女王登上大寶之前(1837-1901),開通于1830年。后來英國的許多主要鐵路線都建成于女王治下的前十年間:倫敦-伯明翰鐵路開通于1838年;倫敦-布里斯托爾鐵路開通于1841年;倫敦-格拉斯哥鐵路開通于1848年。19世紀(jì)40年代,英國首次鐵路熱來襲:到1850年,建成鐵路長達六千多公里。而19世紀(jì)60年代見證了鐵路的二次繁榮,到1880年,英國鐵軌延伸至一萬八千公里,在全國范圍內(nèi)編織了一張城鎮(zhèn)互聯(lián)網(wǎng)。



書中“鐵路”
英語小說中有關(guān)鐵路由來的一些有力說法有跡可循,而鐵路反過來在物質(zhì)層面上塑造了小說的發(fā)展。WHS公司創(chuàng)始人亨利·沃爾頓·史密斯和他的子孫們建立了一系列鐵路站點(1848年,首個門面在倫敦尤斯頓開張),低價售賣小說。該公司會贊助兩先令再版當(dāng)紅小說,這種別樣的“鐵路翻版”再由其他出版商銷售,供乘客在火車上閱讀。值得一提的是,喬治·勞特利奇的“鐵路圖書館”一先令即可再版。品讀小說和鐵路旅行就這樣結(jié)下了不解情緣。隨著鐵路網(wǎng)覆蓋面的擴張,WHS書店產(chǎn)業(yè)鏈也在蓬勃發(fā)展:全英范圍內(nèi),該公司已有1000多家書店站點。

《舵手》出自詹姆斯·費尼莫爾·庫柏之手,1849年于鐵路圖書館旗下出版。
狄更斯與鐵路
維多利亞時期的小說家大都喜歡把作品延期至作品落成時的幾十年后,這就說明19世紀(jì)中期的大作家里,極少有人能及時參透鐵路帶來的影響。狄更斯卻是個例外,他目睹了19世紀(jì)20年代末,途經(jīng)倫敦卡姆登鎮(zhèn)和尤斯頓鎮(zhèn)的倫敦-伯明翰鐵路的建成,還在以該鐵路為背景的著作《董貝父子》(第六章)中,用“大地震”來形容此番變化。該小說于1846年10月發(fā)行,成為鐵路熱中的巔峰之作,分期連載的同時,也見證著火車所帶來的方方面面的影響。

鐵路建設(shè)迅猛擴張,19世紀(jì)30年代的這幅畫顯示了著體力活在修建鐵路中的重要作用以及都市景觀帶來的破壞。
狄更斯在字里行間諷刺意味盡顯,如‘一切極度混亂的根源’在于無休止的鐵路擴張‘在文明與進步的強勢前行中,順利行進’。(第六章)多年后,再讀書中幾個章節(jié),由小說主人公沃爾特·蓋伊作陪重游書中提及之地,就會發(fā)現(xiàn)“鐵路世界”已然成為人們廣為接受的事實。‘鐵路旁有旅館、辦公住宅、旅舍公寓;有鐵路規(guī)劃、地圖、鐵路景觀,連包裝紙、瓶子、三明治盒、甚至進度表上都刻畫著鐵路標(biāo)識;鐵路上有出租馬車,有站臺;有旅館馬車、鐵路街道、鐵路大樓;還有上趕著阿諛奉承、曲意逢迎的形形色色的人。鐘表上甚至還有鐵路時間,仿佛連太陽都已敗下陣來,俯首稱臣。’(第十五章)
鐵路的出現(xiàn)勢如破竹,起先是一片狼藉,之后才為整個城市注入了新的生機,如心跳般砰砰作響。在火車旅行中,陰郁厭生的董貝先生感受著火車行駛的勢頭,感覺像是在地獄轉(zhuǎn)了一圈。另一邊,深情款款的圖德爾先生是保羅·董貝忠誠的女護士之夫,開始是一名司爐(專指火車上的火夫),后來成為列車司機。他時常拿列車外的閑談開玩笑,用一些鐵路軼事來逗弄自己的一干子女。鐵路給他自己和家人帶來了福音。
喬治·艾略特和鐵路
社區(qū)里人們對鐵路擴張欲爭論不休,這是不可避免的?!睹椎聽栺R契》一書中,喬治·艾略特展望到19世紀(jì)30年代的未來40年,給出了一句戲言。‘《米德爾馬契》一書的上百主題中,鐵路一直是個熱點話題,一如《權(quán)利法案》,激動人心,一如霍亂瘟疫,令人惶恐不安’。修建鐵路的消息迅速擴散,從倫敦來的工作人員“手執(zhí)鉛筆藍圖”,勾畫著規(guī)劃鐵路的可能路線。書中人物蓋勒布·嘎斯的老實忠厚是眾人皆知的,他覺得新的發(fā)展很必要,應(yīng)好好接納。面對與鐵路工人扭打到一起的農(nóng)民,他勸解道:‘都這時候了,好伙計呀,你們擋也擋不住:不管喜不喜歡,鐵路修建都勢在必行。’
宿命象征義
正如抗拒中有著不可抗的因素,鐵路對維多利亞人而言通常象征著宿命。就拿鐵路事故來說,這是小說中的常用橋段?!抖惛缸印分械膼汗餍蜗罂藸柣陻噼F軌,就像他以為自己代表進步的力量,可卻恰恰因此毀滅。亨利·伍德夫人的暢銷奇情小說《東林恨史》(1861)中,與人廝混的伊莎貝拉·卡萊爾在一起鐵路事故中受到相應(yīng)的懲罰,落得個喪子毀容的下場。在另外兩本奇情小說中,瑪麗·伊麗莎白·布雷頓的《奧德利夫人的秘密》(1862)以及威爾·柯林斯的《無名》(1862),主人公的父母都被鐵軌奪去了生命。
故事線索與鐵路
列車之旅是維多利亞推理小說中的重要情節(jié),舉個例子,比較典型的有威爾·柯林斯的奇情小說和亞瑟·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疖嚶眯性谠S多夏洛克·福爾摩斯故事中都扮演者不可或缺的角色,其中偵探總會突訪看似美好的地方景點,揭開邪惡的面紗(《巴斯克維爾的獵犬》(1902)恐怕就是最好不過的例子了)?!躲~山毛櫸案》(1892)中,福爾摩斯懷疑漢普郡郊區(qū)有犯罪嫌疑,于是要求搭檔華森詢問布拉德肖,也即布拉德肖鐵路指南,盤查該月內(nèi)全英火車動向。這是福爾摩斯查案的可能框架。
從敘事而言,倫敦現(xiàn)在和各偏遠地區(qū)互通。舉個例子,托馬斯·哈代的《一雙藍眼睛》(1872-1873)大多以英格蘭西南部偏遠的康沃爾郡為背景,而情節(jié)的發(fā)展卻要依賴和倫敦間的便利交通。鐵路為女主人公埃爾弗麗德帶來了戀情,使她前后愛上兩個男人,分別是建筑師史蒂芬·史密斯和大文豪亨利·奈特,也譜寫了或許是整篇小說中最令人震驚、心痛的兩部插曲。首先是埃爾弗麗德和史蒂芬私奔到倫敦,然還沒到終點,女主人公的心境就發(fā)生了改變(鐵路使她向冒險般撤離)。最后在小說結(jié)尾,女主人公的兩個追求者一同乘坐西行的列車,他們互相猜測防范,卻不料心中女神埃爾弗麗德早已香消玉殞,尸體就停放在同一班列車的行李間。
作為維多利亞時代的最后一位小說家,哈代最為人稱道的便是列車旅途中的故事構(gòu)思潛力了。品讀他的封筆之作《無名的裘德》,讀者會被小說中頻繁出現(xiàn)的男女主人公裘德和淑的多次當(dāng)?shù)亓熊囍皿@訝到。對維多利亞時期的許多中產(chǎn)階級而言,鐵路帶來的是一種新的自由。而在哈代冠以沉悶氣息的小說中,所有列車疾馳的場景也只強調(diào)了他塑造的人物在枷鎖下的沉重呼吸。
作者:約翰·馬倫
約翰·馬倫教授是倫敦大學(xué)英語系院長,專門研究18世紀(jì)文學(xué)作品,他當(dāng)前正在撰寫牛津英語文學(xué)史集,時間跨度從1709到1784年。馬倫教授對19世紀(jì)的文學(xué)研究也很感興趣,于2012年出版了《簡·奧斯丁最看重什么?》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