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挨過餓,所以時過三十年,仍是看見什么都覺得香。要是參加宴會,在餐桌上總是不停地勸人家:“吃吧,不吃就浪費了。”真是到了自己吃不下,別人也不吃的時候,又會說:“吃不了就兜著走,別浪費了!”當真望著那滿桌的山珍海味將倒進泔水缸時,“可惜,可惜”的話便禁不住脫口而出。同事們提醒道:“看看場合,這話少說。”便又覺失態(tài)。的確,這話似乎與今日的記者身份不相符。無奈,挨過餓的人,視糧食比金子還珍貴,這就是人們常說得: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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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三屆下鄉(xiāng)饑餓變奏曲:獻血后吃頓好的都不好意思 | 
那是1969年的夏末,我所在的內蒙古兵團四團,為了迎接新兵,搶蓋營房,從河北雇了二三十號人的民工隊,他們與我們同吃住,一個月下來,糧食吃虧了兩千多斤。民工隊走時,留下的是一排嶄新的營房和度不完的饑荒。按說,當時每人每月45斤定量算是還能湊合??墒悄菚海幵谶B隊新建、一沒菜二沒油更沒肉的時期,每天還要干八九個小時的農活(挑沙墊地、挖渠壘垛、脫坯蓋房,沒一樣是輕的),午休和夜晚還要“表忠心”去挖兩三個小時的“戰(zhàn)備坑”,半夜里還時不時地搞一些突如其來的緊急集合。以致當時我們每人吃起飯來如同饕餮一般。每次開飯?zhí)栆淮担B戰(zhàn)士都能極自覺地用最快的速度整隊集合,用最快的速度唱完“大刀向——”,然后就等著那兩塊發(fā)糕和一碗稀飯,發(fā)糕說是二兩一塊,但實際卻不足一兩五,外加天冷面發(fā)不起來,所以一塊也就有一個小燒餅大小。我們當時經常拿起兩個小燒餅對著一拍,合二為一,變成一個大燒并往嘴里一放,眨眼工夫便宣告結束。那時的人有意思,肚子再餓嘴上也不說。但是人再有革命意志,胃也是肉長的,在每晚必開的班務會上,一旦出現了靜場,就立馬會聽見“咕嚕嚕,咕嚕嚕”的腸鳴,一班十幾個人的混在一起,便覺驚天動地。女生餓,可還要想著男生。女生中有人建議:每人每頓省下半塊干糧給男生。這樣每次打飯后就要從有限的口糧中留下幾個。
我們連隊營房的轉角處建了個小賣部。里面準備了一些紅糖和少許當地產的糖塊,但是很少有人問津。在一次班務會上,例行公事的“斗私批修”開始了,班里的“四眼”發(fā)言:“我斗私,今天我沒戰(zhàn)勝餓,到小賣部買了五塊糖偷偷地吃了。我忘了筷子頭上有槍聲,糖塊里面有炮聲,我被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俘虜了……”從這會后,就沒人再敢看小賣部一眼了。
1970年冬天,我給連隊的一戰(zhàn)士輸血,醫(yī)院給了司務長二十塊錢,讓給我補養(yǎng),連里用這二十塊錢買了頭羊。頭一天,一碗白菜炒羊肉端到我班,十二雙眼都盯在了碗上,我自然不能獨享,一人一口很快就見了碗底,我都沒記得那次是否吃到一片羊肉。第二天,司務長改變做法,讓我一人到伙房去用餐,吃的是糖包。炊事員還真舍得放糖,一咬,紅糖滿臉流。誰知就這一口,不僅吸引了全體炊事員,就連窗口排隊打飯的也都伸頭不動了。我實在享受不了這殊榮,第三天,罷吃。后又回到班上與大家共享那本屬我的一個半黑饃。
在河南干校的母親知我獻血的事后,趁回北京辦事之時,用自己一個月的生活費買了一些奶糖蛋糕類食品寄來。接到郵包,那是全連的喜事,排長不必征得我的同意,由她作主,50號人每人一份,剎時分光。那晚我沒睡著,不是為自己少吃生氣,而是為母親疼兒的一份心血白費了而傷感。從此,我再也不讓母親寄任何東西了。
大年初一,自然是隨便吃的日子。餃子又是最好吃的東西。要知道一年就等這一次呢。一清早起床,全班行動,臉盆和面,腳盆打餡,不一會兒就搞定了。一盆二盆三盆……十二個女生竟吃進去滿滿的四大盆。當副班長準備將實在撐不下的餃子退回伙房時(那時任何吃的不能留在班里,當時的人們都不大會說謊),已經吃得站不起來的小雯又撐著炕沿直起身子,連連招手:“再給我五個……”吃罷餃子,還要去職工排給老農拜年,那里的老職工自然少不了紅糖水、大沙棗地招待一番。等拜完年往回走時,那原來只有300米的路,我們卻撐得怎么也走不回來了。
這段挨餓的經歷盡管已經過去多年,但什么時候想起來都覺得是近在昨日,按古話說,那叫“不思量自難忘”吧。
文章來源:楓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