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球時報記者 林日 青木 辛斌 白云怡 李司坤 梁冰冰 王會聰】編者的話：當?shù)貢r間1月20日，拜登將宣誓就職，正式成為第46任美國總統(tǒng)，“最不尋常、最‘多事’”的“特朗普時代”就此落下帷幕。在過去4年，有關特朗普及其政策的爭論一直沒有停過。對于支持者而言，特朗普在“功績簿”上書寫了眾多成功；在反對者眼中，他根本不適合當美國總統(tǒng)，1月6日的國會山?jīng)_擊事件更是將針對他“破壞民主”的聲討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有評論稱，特朗普在4年前的就職講話中稱他要結束“美國浩劫”，現(xiàn)在，他的任期以國會山上演“美國浩劫”而結束。英國《金融時報》說，拜登已經(jīng)表示，他在就職初期要解決四大危機：新冠危機、經(jīng)濟危機、氣候危機和移民危機。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將顛覆特朗普的執(zhí)政方向，而這些危機背后隱藏的根本問題是：美國的分裂。“美國正在目睹一場政治與社會重構的實況直播”，美國政治分析網(wǎng)站Axios這樣形容“特朗普四年”帶來的改變。
“高光時刻”與“最糟糕時刻”
英國《每日電訊報》18日稱，過去4年是最不尋常、最“多事”的美國總統(tǒng)任期之一，特朗普以其獨特的領導風格“艱難前行”，其言行有時令“最老練”的華盛頓記者都感到“發(fā)懵”。而在CNN看來，這是令美國人“筋疲力盡”的4年，現(xiàn)在，民眾“終于能再次輕松地呼吸，從他的強人政治陰影中解放出來”。德國電視一臺19日形容，特朗普留下了一個“深陷身份危機的美國”，他在民眾中間掀開了裂痕，留下深刻的不信任感。
《每日電訊報》總結了特朗普的“高光時刻”和“最糟糕時刻”。前者包括他赴英國開展國事訪問；先后在越南和朝韓非軍事區(qū)與金正恩會談；美國參議院去年初拒絕對特朗普的彈劾，隨后他揮舞著一份印有大字標題“特朗普被宣告無罪”的《華盛頓郵報》以示慶祝；感染新冠病毒康復后，他表示“不要讓它左右你”。而“最糟糕時刻”除了最近引發(fā)世界震動的國會山?jīng)_擊事件，還包括宣誓就職一周內(nèi)，特朗普簽署針對穆斯林的旅行禁令并引發(fā)多國批評；2017年宣布退出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協(xié)定》；在多個場合拒絕譴責國內(nèi)極端主義群體；在疫情期間，多次做出“失禮”之舉，包括將新冠病毒稱為“中國病毒”，聲稱可將消毒劑注入人體作為治療手段，在集會上宣揚病毒“其實不影響任何人”，盡管當時美國已有20萬死亡病例。
美國《國家利益》雜志19日稱，有關特朗普的辯論在過去4年時間里持續(xù)不斷，支持者認為，他在移民、工人工資方面做了很多好事，并且不主張發(fā)動愚蠢的戰(zhàn)爭。但在反對者看來，他是個陰謀論者，其言行有潛在危險，不適合當總統(tǒng)。
西方主流媒體幾乎不愿意整段論述特朗普的執(zhí)政成就，更多是把這種肯定夾雜在對他的聲討之中。比如美國智庫對外關系委員會主席理查德·哈斯近期撰文說，特朗普的確做了一些有用的事情：在國內(nèi)推行減稅，放松一些過于繁瑣的監(jiān)管，這有助于經(jīng)濟增長；說服國會批準了美墨加自由貿(mào)易協(xié)定，對原有協(xié)定進行了對美國有利的更改。但與錯誤相比，特朗普的成就太相形見絀。“歷史將評判，特朗普是一位舉足輕重的美國總統(tǒng)，因為他給美國和世界帶來了很大的改變。他也將被視為史上最壞的人之一。”
“好壞參半”與“尤其突出”
談論特朗普執(zhí)政成就時，經(jīng)濟往往最先被提及?！度A爾街日報》說，去年3月以前，美國經(jīng)濟在就業(yè)、收入和股市上都創(chuàng)下歷史性紀錄。盡管這段時期是否能成為美國經(jīng)濟的“最好階段”有待商榷，但正如特朗普所言，對于千百萬美國人來說，他們獲得了益處。
“客觀來說，美國經(jīng)濟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前相對比較穩(wěn)定，并處在向好態(tài)勢。”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刁大明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分析說，但特朗普并未在過去4年中解決美國實體經(jīng)濟空心化的趨勢，很多資本在“回流”美國后，也并未進入實體經(jīng)濟，而是成為利潤被富人分走，“特朗普曾為美國塑造的愿景，并沒有實現(xiàn)”。
隨著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美國經(jīng)濟的糟糕程度也達到“史上少有”，疫情給美國留下堆積如山的債務。按照保守估測，2020年美國GDP下滑4.3%。CNN認為，特朗普的經(jīng)濟成績“充其量是好壞參半”。自二戰(zhàn)結束以來的13位總統(tǒng)中，特朗普是唯一離開白宮時就業(yè)人數(shù)少于上任時的總統(tǒng)，而且他執(zhí)政下的經(jīng)濟產(chǎn)出增長更加緩慢。疫情在特朗普任期最后一年摧毀了其經(jīng)濟成績。
《華爾街日報》還提到，貿(mào)易逐漸成為美國經(jīng)濟的一個“包袱”，隨著特朗普從2018年開始加劇關稅戰(zhàn)，美國出口增速放緩，2019年貿(mào)易逆差從2016年的4810億美元增長到5770億美元。“關稅戰(zhàn)并未使美國獲得任何實際的好處。”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信強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全球化下的分工體系業(yè)已自然形成，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而美國自身的經(jīng)濟活力和創(chuàng)新卻反因排外意識的抬頭而受到傷害。
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主席哈斯總結了特朗普“尤其突出”的三大失?。簯獙σ咔闀r的無能與反應遲緩；以“美國優(yōu)先”為特征的外交政策；對民主的破壞。他說，美國抗擊疫情的表現(xiàn)令世界其他國家的政府與人民失去了對美國的尊重。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特朗普擔心將抗擊疫情列為優(yōu)先任務會削弱經(jīng)濟，毀掉他連任的機會。而實際上，正是他未能應對這一挑戰(zhàn)導致了自己競選失敗。
“打在特朗普如電視真人秀一般的總統(tǒng)任期的燈光熄滅，但黑暗遺產(chǎn)仍在。”英國《衛(wèi)報》說，特朗普4年來的錯誤數(shù)不勝數(shù)，其中，新冠大流行是一場他無法用言語驅散的危機。4年前，他宣誓就職時說“美國浩劫結束于此時此刻”，承諾終結城市貧民區(qū)、生銹的工廠、破敗的學校以及犯罪團伙和毒品帶來的災難。但他沒有兌現(xiàn)承諾，卻最終給美國帶來一場“浩劫”：約40萬美國人死于新冠肺炎，國家經(jīng)歷了自二戰(zhàn)以來最糟糕的就業(yè)年份，民主遭受南北戰(zhàn)爭以來的最嚴峻壓力測試。“這不僅有身體上的浩劫，還有心理、精神與情緒層面上的浩劫。”前白宮官員莫伊·維拉說，“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被歷史記住的方式，但這正是他（特朗普）被歷史銘記的方式。”
在外交方面，瑞士《新蘇黎世報》19日總結了特朗普的幾個政策遺產(chǎn)：改變對華路線；與俄羅斯關系進入“冰河時代”；動搖跨大西洋同盟關系；創(chuàng)造中東“新現(xiàn)實”——既有“和平”也有與伊朗之間的爭端。
“跨大西洋關系從未如此糟糕。歐洲與美國之間不再存在信任。它可以修復，但……我不確定會與以前一樣。”路透社曾援引一名歐洲外交官的話稱。“特朗普留下的記憶將依然存在，并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人們對未來美國總統(tǒng)可能會采取的政策感到焦慮。”布魯金斯學會的邁克爾·奧漢隆說，這種現(xiàn)象叫作“同盟關系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
美國《外交政策》則認為，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冒險”并非都失敗了，即使受損，美國的盟友體系依然存在。一些人表示，他在中國和中東問題上取得了一些成功。不過香港《南華早報》19日稱，對于批評者和被卷入這場攤牌的國家來說，特朗普的對華政策太過對抗性、缺乏外交手段，而且適得其反。
《外交政策》說，通過對十幾名專家的采訪顯示，針對特朗普外交政策的評價沒有明確定論。他本人及其支持者可以指出“所有外交勝利”，但一些分析人士堅持認為，損失、錯過的機會和附帶損害的影響要大得多。
哈斯表示，在“美國優(yōu)先”民族主義、單邊主義和孤立主義的混合下，特朗普盡其所能破壞了許多國際協(xié)議、多邊合作安排，沒有給它們帶來更好的東西。他認為，美國短期內(nèi)很難修復這樣的損害。盡管世界越來越混亂，美國影響力在下降，但特朗普大幅加速了這兩種趨勢，“他正在移交一個比他繼承時糟糕得多的國家和世界”。
“爛到根上”與政治重構
特朗普的總統(tǒng)任期本就爭議不斷，而1月6日的國會山?jīng)_擊事件將對其“破壞民主”“制造分裂”的討伐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英國《經(jīng)濟學人》稱，“毫無疑問，特朗普是這場針對美國民主核心的致命攻擊的始作俑者。他的謊言助長了不滿情緒，他對憲法的漠視將焦點集中在了國會身上，他的煽動點燃了導火索”。
哈斯表示，國會山事件包含了特朗普眾多失當言行，包括妖魔化媒體、違反規(guī)范、傳播謊言、質疑法院的權威并拒絕總統(tǒng)大選的結果，而“煽動和教唆非法活動與暴力行為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對于數(shù)百萬美國人而言，特朗普助長了他們對美國政府機構的長期的不信任——這可能會在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造成看不見的破壞性影響。”《今日美國》19日評論稱，特朗普利用了美國已經(jīng)存在的不信任、兩極分化和失望感，并通過自己的言辭讓所有這些事變得更加糟糕。
美聯(lián)社刊文分析說，經(jīng)歷了特朗普執(zhí)政4年后，可能更不被美國民眾信任的政府部門包括：就“通俄門”進行調查的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忠誠度不足”的最高法院，以及“不聽話”的五角大樓等等。除此之外，特朗普在敗選后不斷抨擊美國選舉系統(tǒng)存在“欺詐”，并多次發(fā)出郵寄選票或將導致大選結果被竊取的誤導性信息，更被認為可能將給民眾對美國政治制度的信心造成長久的沖擊。
“爛到根上？”美國日裔政治學者福山日前撰文分析美國政治為何在特朗普時代加速衰敗。他說，在特朗普時期，政黨已經(jīng)被政治部落取代，這在共和黨中尤為明顯。特朗普輕而易舉地讓共和黨及其選民放棄了自由貿(mào)易、支持全球民主和反對獨裁等核心原則。在過去4年，一個人之所以成為共和黨人，是因為對特朗普的忠誠程度：如果你對他說的或做的任何事有絲毫不同意見，你就會被趕出去。這就是為何戴口罩及其認真應對疫情的簡單行為變成了尖銳的黨派問題。福山認為，特朗普給其他國家送去一份“大禮”：一個分裂、專注于國內(nèi)事務、與自己的民主理想相矛盾的美國。
信強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4年前，特朗普打著“抽干華盛頓的沼澤”的口號入主白宮，這是美國民眾對華盛頓分贓政治和黨派惡斗積怨最直白的體現(xiàn)。然而，在掌握權力之后，他不僅未能對華盛頓政壇做出任何積極的改變，其濫用職權、不受制約的程度反而比任何一位美國總統(tǒng)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對美國的政治秩序和基本政治倫理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傷害。
“當特朗普用‘抽干華盛頓的沼澤’這一反建制的方式進入華盛頓時，他本身也就成為了沼澤的一部分。”刁大明19日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而更糟糕的是，在特朗普執(zhí)政4年后，美國似乎又一次進入了一個高烈度的、政治參與暴力化的動蕩階段。”
《華盛頓郵報》稱，“特朗普無情攻擊民間機構，制造種族與社會分裂，踐踏政治規(guī)范，猛烈抨擊新聞自由，指責國際盟友，這些都對美國的治理以及這個國家一直聲稱珍惜的價值觀提出了深刻的問題”。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歷史學家馬修·達萊克說，7400萬人為特朗普投票給那些反思者提出重要問題：“作為一個美國人意味著什么？”“生活在被許多人視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民主試驗中，但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該試驗脆弱得匪夷所思時意味著什么？”
“美國正目睹一場政治與社會重構的實況直播，”美國Axios網(wǎng)站稱，“這一刻——以及我們此刻的決定——將留待我們的后代子孫去細細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