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岡神話”今昔見證者
特級教師和“青椒”眼中的黃岡中學
曾追升學如今為追選修周日也不休

2004年,黃岡中學百年校慶,教學30年的該校歷史特級教師戴軍來到學校百年校慶現(xiàn)場時,心里一咯噔,他恍然覺得,黃岡中學要走下坡了。隨后,伴隨著新教改,風靡一時的“黃岡神話”走下神壇,備受爭議,十年不振。
而在進入黃岡中學教學僅三年的青年教師王立看來,學?,F(xiàn)在管得更嚴,高三的考試更多,高一高二則開設(shè)39門選修課,號稱比人大附中“種類還齊全”。
在接受廣州日報采訪時,兩位黃岡中學的新老教師表示,黃岡中學在變,師生甚至比以往更累,一個月僅有三天半的月假。培養(yǎng)學生文藝才能也被校方當成了新目標。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陳詩藍
從教三十余年的黃岡中學歷史特級教師戴軍如今最大的樂趣是寫格律詩、畫國畫,幫著從前的體育老師、物理老師整理編輯詩作。

黃岡中學歷史特級教師戴軍。
曾輝煌的奧賽與升學
在黃岡中學老校區(qū)辦公室里,身著灰綠色舊外套的戴軍雙鬢已白,娓娓道出了自己在黃岡中學這所全國名校所度過的流金歲月。
1948年出生的戴軍是黃岡本地人,在他念書時,黃岡中學在本地已是名校,由于家里沒錢,他上了黃岡師專,這所現(xiàn)名為黃岡師范學院的二本院校曾為黃岡中學輸送過無數(shù)人才,如今仍與黃岡中學新校區(qū)毗鄰。
戴軍于1982年來到黃岡中學任教,這讓年輕的他很有些激動。
為了照顧戴軍,學校將戴軍家屬遷到城里,為他們解決了戶口問題。“那時候好像從來不叫苦,就是樂呵呵地單純教書。大家都住破房子,在走廊里燒煤爐做飯,老師們?nèi)烤Χ紦湓诮虒W上。”提及那段年歲戴軍有些出神。
就連學生好像也比戴軍后來所教的學生更為努力,這位聲音依然渾厚響亮的歷史教師講起黃岡中學歷史滔滔不絕,手勢不斷,“學生絕大多數(shù)非常樸實,目標很強,農(nóng)村的孩子很想考取大學,要改變家里的面貌。”即使老師們?nèi)钗迳晖砩鲜c半要熄燈,外加巡房,但很多學生仍然借著走廊的光亮看書。
對于外界飽為詬病的題海戰(zhàn)術(shù)、長時間訓練,戴軍神色里不以為然,在他眼中,他最欣賞的學生特點是:會玩、會學。
戴軍頗有些留戀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黃岡中學,那時,黃岡中學的學生拿了一枚又一枚的奧賽金牌,有高升學率,1989年,全國高考升學率僅23%,而黃岡中學本科升學率達93.5%。很多學校來黃岡中學取經(jīng),1994年校慶時連錢偉長都來了。

黃岡中學的學生。
本地人感嘆“黃高不行咯”
2004年,黃岡中學百年校慶,戴軍來到學校百年校慶現(xiàn)場時,心里覺得不太對勁,學生們嗑瓜子、玩鬧,注意力都不集中在臺上。一些甚至沒來到現(xiàn)場。戴軍心里一咯噔,這和1994年的學校90年校慶差太遠了,他琢磨出一些不同的味道。
戴軍的琢磨并非毫無道理,此后的十幾年中,曾經(jīng)視黃岡中學為自豪的本地人,即使對外地人談起黃岡中學,也毫不掩飾地嘆一聲“黃高不行嘍”!這一聲嘆,聽在黃岡中學待了一輩子的戴軍耳里,頗有些不是滋味。
最初來到黃岡中學時,戴軍的工資只有幾十元,此后隨著學校聲譽上升工資水漲船高,然而,進入21世紀,日子在大踏步向前走,戴軍卻發(fā)現(xiàn),接近十年,大家的工資都不再漲了。
學校也好像不是原來戴軍年輕時那個學校,有一次出門遛彎他碰見幾個老師在打麻將,戴軍頗為義憤填膺:“老師怎么能打麻將呢,天天想著玩怎么教好學生?”在他的記憶里,老師們?nèi)炖锷硇亩际菗湓趯W生上的,甚至都不計報酬。
就連學生好像也不再是戴軍所帶過的那批學生,“他們思維更加活躍,就是沒以前學生那么努力學習。”對于學生的變化戴軍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很快,黃岡中學陷入輿論漩渦,“教師出走”“輝煌難續(xù)”“升學率下降”等議論聲不絕于耳。
這些議論聲迅速傳到老教師們耳中,戴軍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近兩年去學校轉(zhuǎn)悠,戴軍發(fā)現(xiàn),學校比前些年嚴了很多,連從前全天開放的學校超市如今除周六外,在17:40至21:00都會暫停營業(yè)。
學生時間管理精確到分
2010年方從華中師范大學畢業(yè)來到黃岡中學教物理的王立(化名)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王立這兩年頭發(fā)開始稀疏,但在班級文化服的漫畫上,手繪版王立肖像和學生并無二致。如今作為黃岡中學一個高一理科重點班的班主任,王立覺得自己比高三學生還累。
這種變化發(fā)生在2014年之后,新校長上任開始改革,學校減招,不招收計劃外學生,而從前,分數(shù)不夠交錢進校的計劃外學生比例曾接近30%。
高三的考試增多,學生的時間管理精確到每分鐘,每次考試后數(shù)據(jù)分析精確到每道題。高一高二則開設(shè)39門選修課,號稱比人大附中“種類還齊全”。改革目標直指升學率和黃岡中學曾飽受批評的“應(yīng)試教育”。
除了星期天,每天早上6:05,王立必須起床梳洗,之后便趕往離家不遠的學校。學生6:30到教室,作為班主任,王立必須比學生早一分鐘到,住得遠的老師,則要五點多起床。
早讀、上午第一節(jié)課前、晚自習前,學校都要求班主任去教室轉(zhuǎn)一轉(zhuǎn),有時中午王立也會去教室轉(zhuǎn)悠。晚上回到家,王立還要照顧一歲多的孩子。
一直到周六下午上完第二節(jié)課,學生開始休息,學校電影院開始放映電影,王立才松了一口氣,他每周的休息從這一天下午4:00開始,到第二天早上8:10結(jié)束,那時候?qū)W生又開始上課或自習。而從前,他能一直休息到星期天下午。
不僅身體上累,王立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操的心是越來越多了。
“教風日下”又變好了
戴軍覺得前些年學校“教風日下”,一些老師“看到學生有些行為不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身為年輕教師的王立如今卻不這樣認為,他只是覺得從2014年后,無論是學生成績還是心理,自己樣樣都要操心。
2016年,林雨琪從王立班上畢業(yè),考上湖北某重點高校。讓林雨琪印象最為深刻的是,王立喜歡找同學聊天,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有問題一定要找老師。”
壓力大是林雨琪常有的記憶,高一高二時九點半下晚自習之后,在家學習到十一點半,高三時班里還有同學經(jīng)常自習到一兩點。
在這種氛圍下,有一年高二時一個學生轉(zhuǎn)到王立班上,因為情緒不穩(wěn)定,剛來班上便考了個倒數(shù)第一。王立有些擔心,他開始默默關(guān)注學生,課堂上時不時朝他看幾眼,一些簡單的問題便點名讓他回答。
學生情緒穩(wěn)定信任王立之后,王立有時還會給他開一些小灶。久而久之,原本學生考試分數(shù)離三本線還差得遠,最后高考離一本線只差十分。但王立并不覺得自己是個例,他依然能依稀感覺到黃岡中學上世紀90年代時的教風。

在上3D打印選修課的黃岡中學學生。
不休周日按月休三天半
出生于湖北襄陽的王立,此前接受的是縣市里常見的中學教育:集體住宿,封閉教學。而黃岡中學學生們每年兩次球類運動會和田徑運動會,一年一次文化藝術(shù)節(jié),元旦晚會,周末看電影,參觀工廠、博物館等活動,讓王立覺得自己的高中生活頗有些“捉襟見肘”。
有時聽到別人批評黃岡中學“應(yīng)試教育”過嚴,戴軍頗有些為學校憤憤不平,“我一向認為學生應(yīng)該多弄些文娛活動,文娛活動對于發(fā)展學生的智力有好處,與升學率毫不沖突。”
戴軍也說不清楚該如何在升學率和素質(zhì)教育間分配時間,如今學生每周日上午的休息也被取消了,改為一個月放三天半的月假。“我覺得是好事,對學生的學習有幫助。”戴軍說完,有些猶豫,他并非不明白學生們無論如何都更喜歡放假。
盡管自己每天休息時間不多,但有時王立看著底下精神不振的學生,也會思考,學生會不會很累。“班主任的視野要廣一些吧,要認識到對于高考分數(shù)確實很重要,但是其他方面也很重要。不能只盯著高考,要看孩子一生的發(fā)展。”
無論是運動會還是文娛活動,王立都鼓勵或者組織同學們?nèi)⒓?,很多時候,他就在賽場邊站著給學生們加油。
讓他慶幸的是,如今剛走進黃岡中學大門,便能聽到學生們演奏樂器的聲音,走進教學樓內(nèi),不時有學生拿著相機四處拍攝,陶藝教室、烹飪教室、國畫教室等應(yīng)有盡有,學校共開設(shè)了39門選修課,王立所帶的高一學生每周有七節(jié)課用于上選修課和社團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