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故意致死還是施工意外？——四川長寧村民非正常死亡事件調查
新華社成都12月12日新媒體專電(記者楊迪 劉海)12月7日上午，四川宜賓市長寧縣下長鎮(zhèn)永利村年過七旬的村民周光連在修路現(xiàn)場被埋致死。很快，這樁離奇命案與“征地”“阻工”等敏感字眼聯(lián)系起來，成為網絡熱點。事發(fā)次日，長寧縣委通過微博發(fā)布通報稱，這是一起由施工操作不當導致的非正常死亡事件，這一回應又引發(fā)不少質疑。
施工方是不是野蠻施工？有沒有強占村民土地？是否存在占地補償不到位紛爭？帶著這些疑問，新華社“中國網事”記者走進了事發(fā)現(xiàn)場。
七旬老嫗緣何葬身土下？
下長鎮(zhèn)永利村地處宜賓市長寧縣與江安縣的接合部。最近，連接長寧古河鎮(zhèn)、下長鎮(zhèn)的古下路在這里施工。
根據(jù)警方初步偵查結果，結合記者走訪周光連親屬、鄰居的情況，事發(fā)當日的情形已有了大致的輪廓：
7日8時30分許，3名施工人員來到永利村6組路段作業(yè)。施工點向西100多米外，就是死者周光連的家。聽到施工開動了，周光連也走到施工現(xiàn)場去看田護地，避免施工渣土落到自家地里。她告訴推土機駕駛員邱某不要將泥土推出紅線外。
“我當時過去跟母親說了幾句話，她情緒上沒有什么異常。”周光連的大兒子羅忠成向記者證實，當時家人和施工方并未起沖突。隨后，羅忠成就出發(fā)去鎮(zhèn)上趕集了，沒想到兩個多小時后，母親不幸葬身推土機之下。
據(jù)公安機關調查，9時許，邱某完成推土任務后一直在車內休息，直到10時許，施工現(xiàn)場負責人沈某某指揮他將坡頂新挖出的泥土推下去。于是邱某又開動推土機，將這些土推到了先前堆土處并壓緊。慘案就在此時發(fā)生。
除施工人員外，事發(fā)之時唯一在場的村民張吉橋告訴記者，當時他就站在推土機斜后方約30米外的坡上，看著推土機往下走，突然發(fā)現(xiàn)推土機前有人露出腦袋。張吉橋當即大喊停車。
“差不多同一時間，沈某某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一邊喊一邊跑下坡去。”張吉橋說，當時可能噪音比較大，邱某似乎并沒聽見他們的警示，仍然繼續(xù)操作，一直到沈某某跑到車前拍窗才停下。此時，周光連已經被壓在了推土機下。后經法醫(yī)尸檢鑒定，周光連死于開放性顱腦損傷。
“活生生的人啊，前一秒還站著，下一秒就被掩埋了……這個世界怎么了？”網友在微博上感慨道。
長寧縣公安局刑偵大隊辦案民警告訴記者，初步偵查發(fā)現(xiàn)邱某當時可能的確存在視線盲區(qū)，尚有待開展現(xiàn)場模擬測試進一步鎖定證據(jù)；但施工現(xiàn)場無任何警示標語標牌，邱某未經過相關培訓、沒有相關作業(yè)資質，且沈、邱未嚴格查看實地情況。因涉嫌重大責任事故罪，沈、邱二人在事發(fā)當日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有地沒地，為何要打“擦邊球”？
“如果死者不是阻工，為何會走到推土機前？”網友的疑問，正是此次事件中最難解的謎。
記者采訪發(fā)現(xiàn)，無論是施工人員還是目擊村民，在事發(fā)之前其實誰都沒留意到周光連在哪兒、在做什么。羅忠成說，自家的糞桶還留在地里，母親可能一直在地里勞動。也有部分村民推測周光連還是為了護地，因修路要占周光連的地，她還沒簽字同意，但施工渣土其實已經落在她的地里。
可長寧縣通過微博對外發(fā)布的通報中卻說，“該路段用地紅線內，只涉及周某某戶一機井，并已按本戶意愿安通自來水”。這與村民的說法矛盾。
記者多方采訪后了解到，原來這是當?shù)卦谕▓笾写蛄?ldquo;擦邊球”：周光連有兩個兒子，她的戶口隨了小兒子羅忠祥，羅忠祥家的情況確如通報中所說那樣；但大兒子羅忠成家在用地紅線內共有4塊地，總面積達2.459畝，因羅忠成常年在廣東務工，這些地平日里實際由周光連在耕種。事發(fā)當天，周光連護的也是這些地。
同時，記者還得知，修路用地涉及永利村72戶，目前尚有包括羅忠成在內的8戶村民沒有簽字同意，主要分歧是村民認為補償太少。但在11月下旬，永利村6組路段就已啟動施工。
“為啥補償協(xié)議未全簽、補償款未全發(fā)放，就急于施工？”網民“半拉酸丁兒”對此提出質疑。然而，在交通部門和鎮(zhèn)、村干部看來，多數(shù)人已經同意的情況下就可以啟動施工，許多工程實際也是這樣操作的。
施工啟動后，沒簽字的村民很擔心自己“被同意”，于是向鎮(zhèn)、村干部表示反對，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
“‘你們村民隨便咋個去阻攔，你們是阻攔不住的。’這就是鎮(zhèn)長、副鎮(zhèn)長說的話。”村民史昌榮告訴記者。
每畝只賠2000元合理嗎？
此次事件中，網民關注的焦點還有土地補償問題：當?shù)乩习傩辗从尺@次修路占地只有每畝2000元的青苗損失補償，沒有征地補償。還有網友發(fā)現(xiàn)，當?shù)貛啄昵罢鞯匦薷咚俟?，每畝土地補償了3萬元。
對此，長寧縣委常委、副縣長李健解釋，這是由于高速公路征地與農村道路占地，從土地用途相關制度上來說有著根本區(qū)別。
他介紹，修建古下公路，一方面是要拓寬一些已有的老舊農村公路，還要為一些沒有通車公路的村組新建道路。一直以來，這個項目都是按農村道路報批、立項的，路面寬度、路基寬度等指標也完全符合國土資源部對農村道路的認定標準。按照我國土地管理制度，農村道路用地從分類上來說仍然是農用地，而非國有建設用地，不存在征收這個環(huán)節(jié)，因此也沒有征地補償費用。
下長鎮(zhèn)副鎮(zhèn)長蘇小勇告訴記者，從今年初開始，鎮(zhèn)、村干部就組成工作組逐戶向村民們進行動員、宣講。截至事發(fā)前，全鎮(zhèn)216戶涉及用地農戶中，已有90.3%簽字同意并領取了青苗補償費。
耕地被占后影響到農戶生計，又當如何解決？永利村村主任羅松表示，按理說應該由村集體組織調配土地，但如今土地確權后調地難度更大，所以古下路項目中，當?shù)卦诳紤]以納入農村扶貧、民政救助等形式，對受影響較大的農戶進行“托底”。“但這個問題我們還在考慮，并沒有形成正式的意見。”羅松說。
采訪中，記者曾跟隨村干部走進古下路經過的永利、大田等村落，發(fā)現(xiàn)這里還保持著非常傳統(tǒng)的丘陵農村形態(tài)，幾乎沒有現(xiàn)代農業(yè)和服務業(yè)的影子，村民也是以留守老人、兒童為主。確如當?shù)馗刹克f，這條公路將是一條致富路、便民路、安全路?？h里為了修這條路，從2013年就積極向上爭取資金，盡管如此，縣財政還是需要負擔項目投資的84%、總共近2500萬元。
然而，一項惠民富民的工程卻釀成慘劇，這是政府部門、施工單位等各方應該反思的。
對此事件的調查進展，記者將持續(xù)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