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眼前不只是春暖花開。

大海承載著人類的歷史，而歷史的源代碼，絕不是用詩歌書寫的。

北部灣的海浪在這里桀驁不羈地卷蕩，十萬大山雄渾的山脈在這里“峨然云舉”。防城港人自豪地說：吾鄉(xiāng)吾土分明就是一部鋪展的《山海經》——山，230公里的陸地邊境線延展于嵯峨山嶺；海，584公里的大陸海岸線蜿蜒于蔚藍潮頭；經，祖國陸地和海岸線交匯于此，一座“山海相連”紀念碑為證，堪稱邊關地理的經典坐標。

海原本只是海，山起先也只是山。正如馬克思所說：“歷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個現(xiàn)實部分。”當祖國疆域的一方山水扼守邊郡“鎮(zhèn)海”之隘，位居邊關“備御”之地，其意義就遠遠超出了自然形態(tài)的地理概念。

面朝大海，眼前別樣的滄桑和壯闊。

防城港：祖國西南“山海關”

■鄭蜀炎

南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連官兵走在邊防巡邏路上。宋邦穩(wěn)攝

官兵在點位觀察情況。宋邦穩(wěn)攝

一位戰(zhàn)士描紅界碑。宋邦穩(wěn)攝

官兵周末享受閑暇時光。宋邦穩(wěn)攝

  夜哨。

地理與國運的耦合關系不言而喻。

發(fā)源于十萬大山的北侖河入?？诒粍潪?ldquo;國家自然保護區(qū)”。然而，比自然景觀更加直擊人心的，是它凜冽的歷史表述。

海濤激涌，談兵心壯

如果說時間有重量，見證著歷史的界碑一定凝聚著沉甸甸的歲月。

北部灣南部的海天一線間，一座斑駁的界碑無言地矚望著大海，上面布滿苔痕的滄桑字跡寫得分明：“大清國一號界碑。”史載：1890年4月14日，當時的欽州知府與外國官員共同簽署了“界約”，于此立石約界，按順序編號，這一緊扼水陸交通的咽喉部，巍然立起了第一號界碑。

“決通海防，夷去險阻。”特殊的地理位置從來都凸顯著軍事價值。這片扼守山海、御海鎮(zhèn)邊之要地，從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之始，便納入中國版圖，并開始筑道設關、遣卒置防、墾荒植田。至東漢，一代名將馬援，因在南部疆域取得的一個個“浪泊征戰(zhàn)”的勝利，朝廷取降伏波濤之意，授予其“伏波將軍”的響亮封號。

這位“伏波將軍”不負眾望，在逶迤的十萬大山創(chuàng)造了兩個地名：恃武嶺，胡恃嶺。恃者，一是依仗，憑借武力為屏障的山嶺；二是忌憚，馬援來自西北邊陲，習慣把大漢疆域之外皆稱“胡地”。顯然，這是為讓外敵望而卻步之嶺。

當然，僅憑幾個地名是不能御外敵于國門之外的。從公元之初，馬援便依托這兩座倚海之嶺安營扎寨，習練水陸之軍。在隨后的十多個世紀的漫長歲月中，雖然隨著朝代更迭，軍帳轅門難免“落日照大旗”。但是，在這里筑鎮(zhèn)守之關，扎水陸之兵的戍邊策略，從隋唐，至明清，一直沿襲成制。翻閱地方志，“筑城置炮、設營添兵”的記載不知凡幾。

遺憾的是，當16世紀全球大航海時代來臨時，雖然中國沿海已經形成了長達數(shù)千公里貿易地帶，但是封建王朝的閉關鎖國，尤其是“片板不得入海”的禁海政策，使喧騰的海洋歸于寂寞，北部灣海域更是被隔絕成了孤懸一隅之地。到了晚清，兵卒多為駐守山堡的“堡兵”，雖編制有“水軍”，但營中竟無可操之舟楫、可揚之風帆。

歷史學家說：“歷史不是關于過去的科學，而是關于現(xiàn)實的科學。”一部近代史，邊海防的現(xiàn)實一次次演繹著“落后就要挨打”這個無情的歷史邏輯。

百年風云，步入近代后的中國多難，邊防海防尤甚。

有海無防、有邊無障，使得一直虎視眈眈的侵略者有了尋釁之機。列強的斧鉞相向、屠城掠地，寫下防城港的泣血歷史。

1884年，法國殖民軍隊從陸路大舉入侵；1939年，日寇從海路偷襲登陸，在蝴蝶嶺島灘踐踏下入侵大西南的第一個罪惡腳印……

江山黯淡，愛國淚多；海濤激涌，談兵心壯。家在邊海防，衛(wèi)國即保家。防城港軍民共赴國難、捍土衛(wèi)疆，以山魂海魄之忠勇，民族氣節(jié)之高尚，在這片蔚藍的山海間寫下殷紅的鐵血歷史。馮子材、劉永福等民族英雄，都以征戰(zhàn)于此的輝煌戰(zhàn)績，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英名。

“其為我界無疑，尺寸豈能淪喪？”

——這是清朝的地方官員，面對驕橫的外國殖民者，以命相拼的慷慨陳詞；

“一寸海灘一寸血，大風起處英魂飛。”

——這是抗日戰(zhàn)爭中中國軍民御敵海防時的悲壯詩篇。

“海上絲綢之路”的傳奇

澎湃的海洋，是海疆故事不倦的講述者。

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歷史》一書中描述了歷史的3個特性：一是時間的流動性，二是思想的在場性，三是向未來的開放性。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順應這種“向未來的開放性”，在時代的大潮中，防城港成為歷史的“弄潮兒”。

20世紀80年代，祖國改革開放春潮澎湃，伴隨著“春天的故事”的激越旋律，一曲蔚藍色的交響又響徹萬里碧波——天津、大連等14個沿海城市面對世界，進一步對外開放。

至今，防城港人還津津樂道當年那個開放城市的名單——“14＋1”。這綴加在后面的，就是防城港。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當時的防城港尚未立市，僅是轄屬于其他地區(qū)的一個區(qū)。這時候，不僅國內外的許多人，就連不少地道的“老八桂”也一頭霧水——防城港者，“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其實，防城港從來都沒有“藏在深閨無人識”。其一直發(fā)揮著特殊地理位置的戰(zhàn)略作用，默默地建設，默默地磨礪，默默地擔當起國家與民族所賦予的重任。

1968年，一個叫做魚萬的小島突然熱鬧起來，一支操著南腔北調的施工大軍在這里安營扎寨。曾經寂寥的海面、綿延曲折的海岸線成了一個火熱的大工地。內行人看得出，工程與港口有關，可這個邊遠的孤島何以搞出這樣大的動靜呀？

直到過了很久，一切都解密之后人們才知道，這里進行的工程非同小可。當時，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國斗爭進入最危急的時刻，為了打破封鎖，中國政府本著“愛好和平、制止戰(zhàn)爭”的國際主義精神，決定按照中越兩國簽署的協(xié)議，開辟一條海上航線，支援越南人民。

千覓百尋，專家把目光投向這個僅有一個漁業(yè)大隊的小島。雖然它地少人稀，偏僻荒蕪，但其風平浪靜、水深流緩、腹地開闊的自然稟賦，無疑具備了一個優(yōu)良海港的基本條件。

很快，代號為“0”號的千噸級碼頭建成，各種物資從這里源源不斷地運出……當戰(zhàn)爭的硝煙散去，越南人民沒有忘記中國人民的無私支援，授予了海港最高級別的勛章和錦旗。

與此同時，軍事史家認為這條海上運輸線與縱貫越南南北方的“胡志明小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于是，一個更為著名的稱呼不脛而走——“海上胡志明小道”。

不管是必然還是偶然，歷史的改寫往往發(fā)端于一些并不引人注目之處。防城港由此起步，城因港而建、因港而興。

從“海上胡志明小道”發(fā)軔，一個偏僻的小漁島不斷成長為我國西部第一大港、大西南出海主通道，被稱為“中國對接東盟的橋頭堡”。這段堪稱傳奇的故事，見證著中國人民大海一樣寬廣的胸懷，記載下浪奔潮涌的改革開放歷史。

“路線”的概念，曾經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考察絲綢之路的中心內容。歷史的每條路線都是不同民族和文明之間接觸的途徑與動態(tài)過程。而在防城港，還延伸著一條文明的途徑、古老的航道——“海上絲綢之路”。作為我國大陸距馬六甲海峽最近的港口，防城港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這條著名航線的始發(fā)港。

“浩渺行無極，揚帆但信風。”古老的文明續(xù)寫在“一帶一路”的美好愿景中，今天的防城港又以“一帶一路”的重要節(jié)點城市、西部陸海新通道重要門戶城市的風姿，大放異彩。

既為門戶，便要敞開蔚藍色的大門，迎來八面風、千層浪。經國務院批準，防城港成為對外國籍船舶開放的口岸。時至今日，防城港已成為我國沿海12個樞紐港之一。港口現(xiàn)有萬噸至20萬噸級的深水泊位33個。規(guī)劃建設中的港口岸線達上百公里，深水泊位達200多個，與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200多個港口通航……

學者有論：“歷史是地理的第四度，它賦予地理以時間和意義。”那么，歷史賦予防城港的，就是一個民族一片疆域創(chuàng)造文明和奇跡的起點，不只是在過去，更是在現(xiàn)在和未來。

無防則無城，亦無港

這是一座“山海相連、港城相依、綠廊相間”的生態(tài)型國際港口城市，這里擁有中國沿海最干凈的海域之一，擁有蔚藍色的北部灣海洋文化重要發(fā)祥地之譽，擁有“長壽之鄉(xiāng)”“氧都”等稱號，擁有匯集多種奇花珍禽的自然保護區(qū)……

然而，更讓人怦然心動的“擁有”，是防城港人的國防思維。而國防思維的核心，就是把國家安全利益高高舉過頭頂，將其作為一種常態(tài)和基本的需求。

——這些年來，防城港市在興建公路、水利、通信等大型工程建設項目時，均兼顧國防功能，構建起一個由公路、鐵路、水路和航空組成的軍事交通運輸立體保障網(wǎng)絡。

——駐軍要加快邊海防信息化建設，科技、電信等相關部門與部隊組成項目建設攻關組，將這一項目納入地方科技發(fā)展體系。在確保軍事安全的情況下，通過科技設備資源共享，高效建成了邊海防信息化智能管控系統(tǒng)。如今，坐在部隊作戰(zhàn)指揮室，上千公里邊海防線上的值勤哨位盡收眼底。

——防城港擁有數(shù)百公里的海岸、陸地的邊境線，為了保證巡邏及處置邊情的快速順暢，專門修建了邊海防執(zhí)勤道路，還建起了專用碼頭、橋梁……

這是一個正在向國際性商貿大港的方向努力前行的新興城市，他們的發(fā)展遠景、目標規(guī)劃令人振奮，但久久撞擊心頭的是防城港人對自己城市的定義：防城港之所以得名，就因為它是海防之城、邊防之城，如無防則無城，亦無港。

用最熱血的青春，守衛(wèi)最滄桑的界碑

云之下，水之上，山之畔。旅游者的背囊里可以裝入詩意的山水，而邊海防軍人的肩上，只背負著兩個字：使命。

“一號界碑”見證了歷史的變遷，而新一代的邊海防軍人，在記載著蒼茫春秋的“歷史現(xiàn)場”，以百年界碑為坐標系，一路前行，用光榮與夢想構成了歷史敘事中最有價值的導讀。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陸地，說的是地理特征，而對邊防某部一連的官兵而言，擁有的全部都是忠誠，都是赤膽——在他們管轄的邊海防線全程巡邏，正常情況下需要5個小時，其中，3次乘艇、2次登島、4次涉河、5次走陸地邊界線、2次通過邊境二級以上口岸。為此，采訪中總是交叉出現(xiàn)海洋與陸地的專業(yè)詞匯——港口、海流、臺風；攀登、灌木、坡度……

特殊的地域要求他們不僅要做“上山猛虎”，還要成為“下海蛟龍”。

從哨所組建的那天起，一群步兵出身的邊防官兵就開始以高標準錘煉自己的陸海“雙棲”本領。今天，他們的目光放得更為廣闊——熱帶植被覆蓋的山巒，潮起潮落的海洋，還有無人機掠過的空域……

記得當年戰(zhàn)士們剛開始在北侖河上巡邏，劃的是漁民的小舢板，有時甚至是自己扎的竹木筏子。隨著我軍現(xiàn)代化建設的步伐加快，一種專門為北侖河水域設計的新型巡邏艇投入使用。通過艇上的微波傳送系統(tǒng)，航程中的水域情況可迅速地傳回連隊監(jiān)控室的電腦上……

從木筏子到巡邏艇，從望遠鏡到“電子眼”，邊海防建設和國家經濟社會發(fā)展，正在同步實現(xiàn)著歷史性的跨越。

是的，與“西南門戶、邊陲明珠”這些城市、旅游點的風光相比，我們的士兵并不引人注目，哨所也成為不了“打卡”之地。但我堅信，總有一種風光不能拷貝，總有一種景致會撞到心底——那一個個用最熱血的青春守衛(wèi)最滄桑的界碑的綠色身影，才是最燦然見景的精彩之筆。

抄于界碑哨所的詩可為證：“歸途幾回首，一路默無言；試問名利客，幾人能戍邊？”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