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涼山陪你戰(zhàn)斗
■莫色次果口述 段開尚 魏玉麟整理

今年7月,莫小梅帶著女兒來到軍營探望沙子呷,一家人享受團聚的快樂。方 雷攝
本文的口述者莫色次果(漢語名字為莫小梅),是“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火箭軍某工程旅營長沙子呷的妻子。照顧家庭、成為中共黨員、帶著大涼山的彝胞辦起原生態(tài)旅游……沙子呷在軍營奮斗的同時,莫小梅在老家大涼山陪他一起戰(zhàn)斗??谑鲋?,莫色次果常說的一句話是:“我作為軍嫂,咋能落后?”
她一直這樣堅持著。
一
我4歲時,父母便把我的婚事定了下來,那也是我與沙子呷第一次見面。
那時的彝族山寨,有定“娃娃親”的風俗:雙方父母關系比較好且兩家門當戶對,會在一頓飯、幾杯酒后把孩子的婚事定下來。按舊傳統(tǒng)定下的娃娃親,長大后雙方互不喜歡的情況不少,我和沙子呷卻很有緣分。
我們兩家住得雖然比較遠,但每年火把節(jié),分布在山間各處的彝胞們會聚在一起慶祝,我就能見到沙子呷。火把節(jié)上,大人們賽馬、摔跤,沙子呷也不閑著。印象最深的一次,他穿著破得露出腳趾的鞋子,戴著一頂軍帽,組織小伙伴們玩打仗游戲,自己帶頭“沖鋒陷陣”。
長大后,我還聽別人說,沙子呷經常給村里的“五保戶”楊友友和王阿杰夫婦挑水劈柴,有一年他還從暴漲的河水里救出不慎落水的小伙伴。對于“小英雄”一樣的沙子呷,我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
我的父親莫阿立是參加過邊境作戰(zhàn)的老兵,他那枚參戰(zhàn)紀念章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我小時候在路邊看到邁著整齊步伐的軍人,就會特別崇拜地望著他們。沙子呷入伍后,我更加堅定了嫁給他的想法。
2005年12月27日,家人一路唱著山歌將我送到沙子呷的家里,我們在他家的土坯房里成了親。那時候,我們沒有精美的家具和漂亮的婚紗,唯一的合影就是結婚證上的那張照片。
二
軍人,在彝寨很榮耀。軍嫂,也一樣。結婚后,我作為軍嫂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深深體會到軍嫂的辛苦。
兒子出生6天后,沙子呷返回單位,留我一個人在家照顧。等到他再次回來,孩子已經學會走路了。
有一次,我背著兒子回娘家,手里拎著東西,懷里抱著西瓜,走在云霧繚繞的盤山小路上。崎嶇的山路非常濕滑。走到一半時,我一個趔趄,懷里的西瓜掉了。我眼睜睜地看著西瓜一路滾到坡底,碎成好幾瓣,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我心里想著,西瓜碎了就不要了,可又覺得很心疼,就把兒子放在一棵大樹旁邊,邊流淚邊挪步子,慢慢到坡下把已經碎裂的西瓜撿起來,拍拍灰,收到袋子里。
那時,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接到沙子呷的信和電話了。我心里恨恨地想,如果沙子呷在家,我們一個人背小孩,另一個人提東西,西瓜自然不會掉。我當即下決心,說什么也要去部隊找沙子呷,讓他退伍回家陪我。
幾天后,我和婆婆動身前往沙子呷所在的西北高原。
幾十個小時的旅途顛簸,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到達工區(qū)之后,一排排活動板房讓我愣住了。沙子呷很少和我們說部隊的環(huán)境,我們也不了解他在部隊是干什么的。正參觀工區(qū)的時候,有人說沙子呷回來了。只見一群人扛著鍬、拎著桶,滿臉灰塵,只有牙齒是白的,我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愣是沒找出沙子呷。
與沙子呷一同回來的戰(zhàn)友,有些看著年齡很小,渾身沾滿泥漿,手凍得開裂,看得我特別心疼。原來,沙子呷在部隊的日子,不比在家鄉(xiāng)輕松,甚至更苦。
隨后,在與沙子呷戰(zhàn)友們的閑聊中,我才知道他們都叫沙子呷“陣地鐵人”。他在工作中時刻靠前站,什么任務最重,就搶著干什么;哪個崗位最險,就要求到哪個崗位。那段時間,他連續(xù)加班攻克施工難關,才沒顧得上和家人聯(lián)系。
“是組織成就了我,讓我從一個不會說普通話、吃飯用手抓的彝族小子,轉了士官還入了黨,我得好好干,報答組織。”婆婆待了幾天后,由于高原反應嚴重,決定提前回家。在火車站送婆婆時,沙子呷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婆婆聽后不語,含著淚唱著悲傷的彝族山歌登上了列車。
我突然記起,當時婆婆得知沙子呷入黨后,高興得挨家挨戶報喜。我們涼山彝族人,從小聽著彝海結盟的故事長大,一句“跟著共產黨吃得飽、跟著共產黨穿得暖”在彝寨廣為流傳,入黨可以說是一件光榮的大事。沙子呷入伍后在組織的關懷下進步,他自然與部隊難以割舍??粗压ぷ鳟斪骰貓簏h恩,我卻僅僅因為自己在家辛苦,就埋怨他、想讓他回家,心里特別慚愧。
后來幾天,我閑著沒事,便跑去炊事班幫廚,也幫戰(zhàn)士們洗洗衣服。“讓沙子呷回家陪我”的想法,漸漸煙消云散了。
回到家中,日子過得依然不易,但我的心中卻多了一份信念。
三
兩地分居的日子里,最期待的就是沙子呷休假回家。可印象里,沙子呷休假時,從來沒有閑下來過。每次休假,他把孩子安頓好,便跑去村里為鄉(xiāng)親解決矛盾糾紛。
10多年前的彝寨,大家依法依規(guī)辦事的理念比較欠缺。沙子呷不一樣,他是軍人又是黨員,而且總是很耐心地給鄉(xiāng)親們講道理,所以大家聽他的。我作為軍嫂咋能落后?每當沙子呷回家,我們便一起運用法律手段幫助村民調解土地糾紛、勸導輟學兒童重返課堂。
由于交通不便,彝胞們在扎根的大山和距離最近的西昌市區(qū)之間往返需要3天時間??粗l(xiāng)親們的生計和命運都捆綁在田間地頭,過著貧困的生活,我的心里很難受。
趁著沙子呷休假,我和他一起去鄉(xiāng)里建言獻策,希望打通一條通往集鎮(zhèn)的鄉(xiāng)村道路,他也可以利用在部隊的專業(yè),擔任“技術指導”。
說干就干。那年,我們帶領全村青壯年憑著2臺小型挖掘機開始施工。后來,沙子呷休假結束準備歸隊,反復向我們交代施工方法。為了讓他安心,我毛遂自薦當“施工組長”。不久后,一條4.5米寬、40余公里長的砂石路通了。1年后,在政府的支持和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下,我們又修了3條、共10余公里連接周邊村寨的鄉(xiāng)村路。
路雖然通了,但由于班車不多,學生上學、老人上街、農產品運送依舊不便。
一天夜里,我打電話與沙子呷商量:“我想和村民們合買輛大巴車,跑村里到市里的線路,你看怎樣?”
“開通路線,把彝家的特色推出去,也能解決就業(yè)問題。這是對鄉(xiāng)親們有益的事情,我當然全力支持!”沙子呷當時剛剛帶領戰(zhàn)友們結束施工,聲音有些疲憊,語氣卻十分堅定。我很受鼓舞。于是,我和鄉(xiāng)親們申請貸款,合資購買了幾輛大巴車,辦理了線路運營證。
當年12月,在一陣鞭炮聲中,大巴車披紅掛彩,載著鄉(xiāng)親們的希望上路了。同時,途經安哈彝寨、仙人洞景點等4個鄉(xiāng)鎮(zhèn)20余個山寨的旅游線路正式開通。此外,我們還推出了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免費乘坐、義務托運山貨藥材的“綠色通道”。
如今,原生態(tài)的彝寨,吸引了大批游客。以往不起眼的彝族服飾、手工藝品和農家飯都成了“香餑餑”,藏在“深閨”的鮮嫩肥美的草魚,小土豆、竹筍子、干豇豆、山藥等土特產,成為城里人的稀罕物,鄉(xiāng)親們的年收入翻了好幾番。
四
這些年,沙子呷跟隨部隊轉戰(zhàn)南北,由一名普通戰(zhàn)士成長為營長。他不僅當選為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還被火箭軍評為“十大礪劍尖兵”。
每次聽到他獲得榮譽的消息,我都很受鼓舞。其間,我也努力成為了一名中共黨員。
今年,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后,正在休假的沙子呷大年初二返回單位。我和婆婆作為黨員,主動跑去防控點位,奉獻我們的一分“力量”。
7月底,我和鄉(xiāng)親們身著節(jié)日盛裝,守在電視機前,共同見證“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評選發(fā)布??吹缴匙舆缺辉u為“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我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受邀前往部隊參加事跡報告會的那天,鄉(xiāng)親們把采來的一朵朵索瑪花編成花環(huán),戴在我的脖子上,把我送出了好遠。坐在北上的列車上,望著漸行漸遠的群山,這些年經歷的點點滴滴在我腦海中不斷回放。
不論是面對曾經貧困的涼山,還是沙子呷的軍營所在的另一座大山,只要我們還保留著那份初心,便能邁開奮斗的腳步,點亮對未來更多的美好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