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點多,撒哈拉的太陽明晃晃地讓人睜不開眼。熱浪一陣一陣地襲來,一絲風也沒有。
一場沙塵暴過后,手機已經(jīng)兩天沒有信號了。黃海軍和著水泥,手里的動作有些著急,腦袋上的汗珠順著他那被曬得發(fā)紅的臉頰往下淌。一不小心,汗水流進了眼睛里,蜇得眼睛生疼。他趕忙摘下墨鏡,用衣袖蹭了蹭眼睛,又瞇著眼抬頭看看天,“媳婦兒這兩天就是預產(chǎn)期,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了……”
黃海軍和戰(zhàn)友們要在營區(qū)里修一段水泥路。營區(qū)盡管不大,卻是中國第7批赴馬里維和醫(yī)療分隊隊員們一起工作生活的地方。作為醫(yī)療分隊的一名司機,黃海軍除了平時負責開救護車,還負責駕駛那輛“平頭柴”卡車每周為隊里拉給養(yǎng)。入伍16年,這是他第一次出國執(zhí)行維和任務。他覺得自己很幸運,維和是很多戰(zhàn)友們的夢想,而自己實現(xiàn)了這個夢想。
醫(yī)療分隊隊員們工作的醫(yī)院叫聯(lián)馬團中國二級醫(yī)院,至今已經(jīng)輪換了7批維和隊員,擔負著6200余名各國維和人員的醫(yī)療保障任務,被各國維和人員稱為“沙漠里的生命之舟”。維和隊員們每天除了工作,還要時刻注意周圍危險的環(huán)境。大家工作之余,最大的愛好就是跑步,一圈一圈地奔跑,跑得大汗淋漓,以讓緊張的情緒得到釋放。由于一年也下不了幾場雨,地上浮土很厚,一腳下去能沒住半個腳面。所以,隊里決定修一段水泥路,與原來的一段水泥路連上。
黃海軍直起腰,短暫地休息了幾秒鐘。想起妻子送自己回部隊的情景,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那是他維和前最后一次探親休假。

這是一張?zhí)厥獾娜腋!D片左半部分是中國第7批赴馬里維和醫(yī)療分隊隊員黃海軍的工作照,圖片右半部分是他的妻子與剛出生兒子的合影。黃海軍目前仍在海外執(zhí)行維和任務,一家人只能通過視頻見面。圖片制作:孫 鑫
黃海軍在黑龍江當兵,家在重慶。當時,妻子已經(jīng)懷孕3個多月。她牽著他的手,一直不撒開,囑咐的話說了一路。黃海軍心里有些內(nèi)疚,又覺得自己很幸福。
黃海軍和妻子剛認識時,兩人在同一個部隊醫(yī)院服役。他是通信技師,妻子是通信班班長,他比她早入伍8年。當時,妻子每次見到黃海軍,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班長”。由于兩人都是重慶人,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北方,故鄉(xiāng)的記憶讓他們慢慢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直到她退役回到大學校園、繼續(xù)學業(yè)半年后,黃海軍才向她表明心跡。兩人確定了戀愛關系,從此也過上了異地軍戀生活。
剛接到維和人員選拔的通知時,黃海軍想報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跟剛懷孕的妻子開口。如果真被選拔上,一去就是一年。他一個人想了很久,甚至將理由一一列在本子上后,才鼓起勇氣給妻子打通電話,猶猶豫豫地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承想,妻子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只向他提出一個要求: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懷孕期間,妻子還參加了在華西醫(yī)院進行的住院醫(yī)師規(guī)范化培訓。只是她一忙起來,常常忘記自己是一個孕婦。
那天,黃海軍和隊友正在加固掩體施工。突然,微信語音通話提示音響了,是妻子的同學打來的,說妻子出現(xiàn)了早產(chǎn)跡象,被緊急送到了婦產(chǎn)科。聽到這個消息,黃海軍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在電話里連聲拜托妻子的同學幫忙照顧。好在一切有驚無險。黃海軍后來與妻子視頻通話,忍不住顫抖著聲音責備,讓她以后不要那么拼命。妻子卻反過來寬慰他,調(diào)皮地說:“是,班長!”
每一次產(chǎn)檢,妻子都一個人挺著肚子去。后來,醫(yī)生忍不住問她:“別人都有老公和家人陪著,為啥每次你都是一個人?”妻子尷尬地笑著說:“我一個人在這邊讀研,孩子他爸是軍人,出國維和了。”此后,再去做檢查,醫(yī)生都會熱情地給予她更多的照顧。
黃海軍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孩子出生時的場景。他還跟妻子約好,要第一時間與她視頻見證孩子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刻。誰承想,一場沙塵暴讓原來的計劃不知道還能不能實現(xiàn)。
“叮、叮”手機傳來了一連串微信提示音,讓黃海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忙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一看,100多條未讀信息。
“是個男孩,6斤6兩,母子平安!”這是6個多小時之前的信息。緊接著,家庭群里好多信息都在問,孩子爸爸怎么還沒有回信息。黃海軍顧不得多想,給妻子撥通了視頻通話。
還未開口,兩人同時掉了眼淚。
“你辛苦了,媳婦!”黃海軍哽咽地說著。
“快讓孩子他爹看看孩子!”那邊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
鏡頭一轉(zhuǎn),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不點,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露出一張稚嫩的小臉。
“這就是我的兒子啊,我當爸爸了!”黃海軍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吶喊著。這個讓他整天擔心、讓妻子歷經(jīng)艱辛的孩子,終于平平安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好想抱抱他,親親他。他的鼻子像自己,眼睛像妻子。黃海軍怎么看,都覺得好看……
這時,手機信號又中斷了,視頻又掉線了。
黃海軍看著手機,愣在那里,覺得有一股力量在自己胸腔激蕩著,想喊,想哭,想笑……他深吸了幾口氣,干熱的空氣穿過胸腔,血正往頭上涌。
不遠處,一只非洲蜥蜴飛快地掠過掩體,停在那里好奇地打量著他,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掩體旁邊的樹蔭里,幾只不知名的鳥在嘰嘰喳喳地叫著。黃海軍第一次覺得,這鳥鳴聲那么悅耳好聽。
他理了理情緒,又低頭干起活來。他要和戰(zhàn)友們趕緊把水泥地面鋪好,等一會兒有信號了,再看看孩子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