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氣”歸來
■劉德成
去年6月初,年近八旬的父親查出癌癥。為了讓他安心治病,我沒有告訴他得的是癌癥。幸運的是,他的手術比較成功。
手術后的一個深夜,我朦朧中看到父親艱難地撐起身子,手顫抖著朝病床下摸索。我問他有什么需要。他停頓了好一會兒后,才難為情地說:“我想方便。”父親的聲音很低,語氣小心翼翼。那晚,照顧完父親后,我看著他漸漸睡去,內(nèi)心十分酸楚。父親似乎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霸氣”的樣子了。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是家里絕對的“霸主”。他經(jīng)常說一不二,對我更是十分嚴厲。我稍有犯錯,就得挨他疾風暴雨的訓斥,性質(zhì)嚴重時,免不了一頓揍。
一次,趁著父親出門趕集,我用一張軟質(zhì)廢紙,包了一點磨碎的煙葉,再用口水粘上邊縫,做成一支長錐狀的煙卷。“處女作”完成后,我心中得意,迫不及待地劃了一根火柴,任憑青煙飄起,縈繞頭頂。“嘶——”還沒抽兩口,我的耳朵就感到強烈的扭痛。扭過頭,我瞥見了憤怒的父親。接著,父親將鞋子高高舉起,從空中劃過一道鋒利的弧線后,重重地落在我的屁股上。頓時,我的眼眶通紅。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抽過煙,更不敢背著父親做壞事。
還有一次,臨近年關,父親才從外地趕回家??吹礁赣H進屋,我高興地放下手中的筆和煎餅,朝他走去。誰承想,迎來的又是一巴掌。我還沒回過神來,便聽到他怒吼:“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是不是總是邊吃東西,邊做作業(yè)?”我臉上的笑容沒來得及收回,眼里的淚花便閃出來。那一次,我記住了,干啥都不能一心二用。
1993年夏天,我從部隊考入軍校。報到前,我繞道回家探親,并給父親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用彈殼制作的拐杖。父親接過拐杖后,勃然大怒,追著我就打。他一邊追,一邊怒斥我:“部隊的東西你也敢亂折騰!”次日一早,按照父親的“旨意”,我離開家,帶著那支拐杖回到原部隊。后來,聽母親講,父親還專門給我原單位老連長打了電話,核實無誤后,才算了事。此后,無論在什么崗位工作,我都記得提醒自己,公私要分明。
我以前覺得,年少時的記憶里,父親總是訓斥多,鼓勵少。四十多歲后才發(fā)現(xiàn),父親是在用他的方式,規(guī)范我的言行,培塑我的性格,蓄足我人生的底氣。他的那些“霸氣”時刻,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
2009年的初秋,我被選調(diào)到新崗位,剛開始一度擔心自己適應不了。我的顧慮被來隊探親的父親知道后,他又給我“狠狠”地上了一課:“哪項工作是你一開始就會的?組織信任你,你就一定要干好,怎能一遇到困難就當逃兵?”父親的訓斥猶如一針強心劑,讓我堅定了走向新崗位的信心。2年后,我榮立三等功。
鼠年伊始,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我很擔心大病初愈后父親的身體,隔三岔五打電話交待注意事項。
“癌癥我都打敗了,還有什么好怕的!”父親在電話中,將我之前隱瞞病情的小聰明撕得粉碎。原來,他只是配合我的謊話,減輕我的擔心。他的那份深愛,永遠凌駕于我的理解之上。
記得在醫(yī)院那晚,我曾安慰他,傷口長嚴實后,他可以繼續(xù)種地。這一次電話里,他還說,希望身體再好一點,能侍弄地里的花生、紅薯,等我休假回去吃。聽父親的聲音,我知道,那個霸氣的父親又回來了……


